書房裏的通話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別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沈傾晚背靠着冰冷的門板坐在地上,良久,才緩緩站起身。雙腿有些發軟,她扶着牆壁,走到床邊,和衣躺下。
黑暗中,顧硯深那句溫柔蝕骨的“我也想你”,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裏反復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得她體無完膚。她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浮雕花紋,一夜無眠。
直到天光微亮,窗外泛起魚肚白,樓下傳來輕微的動靜——是顧硯深出門了。他通常很早就去公司,雷打不動。
確認他離開後,沈傾晚才從床上坐起。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她用冷水用力拍打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但收效甚微。那個聲音,那個認知,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像遊魂一樣在別墅裏走動,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張媽關切地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她只勉強笑笑,借口說沒睡好。
她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二樓書房那扇緊閉的門。那個昨晚傳出溫柔低語的地方,那個藏着蘇清清照片的抽屜……像一個巨大的、充滿誘惑和危險的漩渦,吸引着她不斷靠近。
理智在瘋狂地敲響警鍾:不要去看!知道了又能怎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可情感卻像脫繮的野馬,拖着她在自毀的道路上狂奔。她需要證實,需要看到確鑿的證據,需要讓自己那點可笑的、殘存的幻想徹底死心!哪怕結果是萬劫不復。
這種沖動在午後達到頂峰。當時她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雜志,手指卻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終於,她猛地合上雜志,站起身,像是赴死一般,一步步走向書房。
手握上冰涼的黃銅門把手時,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她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擰——門,竟然沒鎖!
或許是他早上離開得匆忙,忘了鎖;或許是覺得在這個家裏,根本不需要防範她這個“安分”的妻子。
她推開門,熟悉的冷冽雪鬆氣息撲面而來。書房裏窗簾沒有完全拉開,光線昏暗,更添幾分壓抑。她反手輕輕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平復了一下狂亂的心跳,然後才走向那張寬大的紅木書桌。
她的目標明確——那個上次發現未關嚴的抽屜。
走近書桌,她驚訝地發現,抽屜今天竟然依舊沒有完全合攏,留下了一道比上次更明顯的縫隙。仿佛是命運故意留下的破綻,嘲弄着她的猶豫和掙扎。
這一次,她沒有再退縮。
顫抖着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光滑的木質抽屜表面。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用力,將抽屜拉了出來。
抽屜裏很整潔,沒有太多雜物。幾份文件,一支昂貴的鋼筆,而最顯眼的,就是一個倒扣着的、略顯陳舊的相框。
沈傾晚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她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地將那個相框拿了起來。
翻轉過來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照片上,是年輕許多的顧硯深和蘇清清。他們並肩站在一片燦爛的櫻花樹下,顧硯深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臉上帶着她從未見過的、燦爛而毫無陰霾的笑容,眼神明亮,充滿了陽光和朝氣。他的一只手,自然地摟着蘇清清的腰。
而蘇清清,依偎在他懷裏,笑得眉眼彎彎,甜美動人。她穿着一襲白色的連衣裙,長發隨風輕輕飄起,整個人散發着青春、純淨和幸福的氣息。陽光透過櫻花樹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畫。
沈傾晚的呼吸窒住了。她死死地盯着照片上蘇清清的臉。那張臉……那張臉果然和她有着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和臉型。但蘇清清的氣質更靈動,笑容更張揚自信,那是被毫無保留地愛着、寵着才能滋養出的神態。
原來……這就是原型。這就是顧硯深心中完美無瑕的白月光。這就是她這個替身需要模仿的對象。
巨大的沖擊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翻過相框。
相框背後,沒有玻璃覆蓋,照片的背面直接暴露在外。上面,有一行已經有些褪色、但依舊清晰可辨的鋼筆字,筆跡凌厲灑脫,是顧硯深的:
【To my beloved Qing: 願時光永駐,此生不渝。Yours, Y.S.】
Y.S. —— 硯深。
此生不渝。
四個字,像四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沈傾晚的心上。痛得她瞬間鬆開了手。
“啪嗒”一聲輕響,相框掉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碎裂,卻像砸碎了沈傾晚世界裏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屏障。
她踉蹌着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撞到冰冷的書架才停下來。身體沿着書架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地毯上。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不是啜泣,而是無聲的、絕望的奔流。她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肩膀在劇烈地顫抖。
原來,連那場契約婚姻,都可能是源於他對蘇清清的思念。找一個相似的影子,放在身邊,以慰藉求而不得的苦悶?
她以爲的絕境中的救贖,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替代遊戲。
她以爲的丈夫,心裏永遠裝着另一個女人,並且許下了“此生不渝”的誓言。
那她算什麼?一個拙劣的、隨時可以被丟棄的復制品?一個用來提醒他自己失去摯愛的活體紀念品?
真相如此血淋淋,如此不堪。它徹底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也碾碎了她僅存的一點尊嚴。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堅硬的書架,望着地毯上那個倒扣着的相框,仿佛看到了自己可笑又可悲的結局。
心,死寂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