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抱着小星嶼，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
陸宸那句“我幫你”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看着陸宸那雙價格不菲的手工皮鞋踩在泥土地上，看着他那身剪裁合體的風衣與周圍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喉嚨發緊。
“陸總，這……這不合適。”周野下意識拒絕，“髒，累，您還是帶着星嶼……”
“少廢話。”陸宸打斷他，語氣沒什麼起伏。
他目光掃過院子裏堆放的木料和工具，又看向旁邊幾個目瞪口呆的鄰居，微微頷首：“麻煩各位了，今天辛苦，剩下的我來。”
他那上位者的氣場太強，幾個鄰居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張嬸機靈，連忙招呼着：“哎，好，好，小野啊，那……那我們先回去了，有事你吱聲啊！”
幾人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快速離開了院子，臨走前還忍不住回頭好奇地張望。
院子裏瞬間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小星嶼到了周野懷裏就安心了，小腦袋靠在他滿是汗水的肩膀上，好奇地東看西看，一點不嫌棄。
周野抱着孩子，看着挽起袖子，真的準備去搬木頭的陸宸，急得額頭冒汗：“陸總！真不用！這活兒您幹不了！”
陸宸沒理他，走到一根碗口粗的木料前，試着搬了一下，木料紋絲不動。
他微微蹙眉。
周野看着他那認真的樣子，心裏既着急又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暖流。
他趕緊把小星嶼放到旁邊一個相對幹淨安全的石磨上：“星嶼乖，坐這兒別動。”然後快步走過去，“我來！”
他輕鬆地將那根陸宸撼動不了的木料扛上肩頭，古銅色的肌膚因爲用力而繃緊，汗水順着肌肉的溝壑滑落。
他扛着木頭，走到屋檐下，利落地架好。
陸宸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那充滿力量感的背影，眼神深邃。
他沒有再強行去搬重物，而是拿起靠在牆邊的掃帚，開始清理地上的碎磚和泥土。動作雖然生疏，卻一絲不苟。
周野回頭看到這一幕，心頭巨震。
那個在商場上翻雲覆雨的陸總，那個住在頂級公寓、喝的水都幾十塊一瓶的陸宸，此刻竟然在他這破敗的老家裏，做着最粗笨的清掃工作。
就爲了……幫他？
“陸總，您別……”
“專心幹你的活。”陸宸頭也不抬，聲音平靜，“早點幹完，早點回去。”
周野不再說話，埋頭幹活，只是動作更快了。
兩人一個主外，負責力氣活，一個主內，負責清理整頓，明明沒有任何交流，卻意外地形成了一種默契。
小星嶼坐在石磨上，看着忙碌的“叭叭”和“爸爸”，覺得新奇，咿咿呀呀地自說自話，偶爾撿起個小石子玩。
夕陽徹底沉下，天色暗了下來。
周野拉亮了院子裏一盞昏黃的老舊燈泡，光線朦朧，映着飛揚的塵土和兩人忙碌的身影。
活幹得差不多了，主要的結構已經加固，剩下的細節可以慢慢來。
周野渾身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去井邊打了水，胡亂沖了把臉和上身。
陸宸也停下了動作，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風衣外套早已脫下，裏面的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沾上了不少灰塵。
周野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溼的襯衫領口，和他因爲勞作而泛紅的臉頰，心跳又不爭氣地快了幾拍。
他移開視線：“陸總，謝謝您。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天晚了，村裏條件差，您帶星嶼去找個酒店住吧？”
陸宸還沒說話，小星嶼先不樂意了，朝着周野伸出小手：“叭叭！抱！不走！”
周野的心瞬間軟成一灘水。
陸宸看着兒子，又看向周野，淡淡道：“不用麻煩。有地方住就行。”
周野愣住了。他這破家，怎麼住？
最終，周野把自己住的那間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
屋子很小，只有一張硬板床和一張舊桌子。
晚上，周野燒了熱水，在院子裏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他走進屋裏，看到陸宸正坐在床邊，笨拙地給已經哈欠連天的小星嶼換睡衣。
小家夥很不配合，扭來扭去。
周野連忙走過去：“我來吧。”
他接過孩子，動作熟練地三兩下就給小星嶼換好了睡衣，塞進被窩裏，輕輕拍着。
小星嶼窩在帶着周野氣息的被子裏，抓着周野一根手指，很快就睡着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燈光昏暗，氣氛莫名有些凝滯。
床不大，睡兩個大男人加一個孩子，顯然很擠。
“陸總，您睡床，我打地鋪。”周野說着就要去拿被褥。
“不用。”陸宸站起身，“你睡裏面，照顧孩子方便。我睡外面。”
他的語氣自然得像在分配工作任務。
周野張了張嘴，看着陸宸已經脫下了沾灰的襯衫，只穿着一件貼身的白色背心，露出精壯的手臂和鎖骨線條，在昏黃燈光下有種不一樣的性感。
周野耳根一熱，不敢再看，默默爬到床的裏側，在小星嶼身邊躺下，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
陸宸關了燈，在床的外側躺下。
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
周野能清晰地聽到身邊陸宸平穩的呼吸聲，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質香，混合着一點點汗味和塵土味。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小星嶼，但周野卻覺得，陸宸的存在感強得讓他無法呼吸。
他緊緊閉着眼，身體繃得發痛。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周野以爲陸宸已經睡着的時候，身邊傳來低沉的聲音：
“爲什麼總想着一個人扛？”
周野身體一僵，黑暗中，他看不到陸宸的表情。
“我……習慣了。”周野低聲回答，帶着澀意。
從小到大，他都是家裏的頂梁柱，習慣了有困難自己解決，不麻煩別人，更不敢依賴別人。
陸宸沉默了片刻。
“周野，”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記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周野的心髒猛地一縮。
不是一個人……
那他是什麼？
沒等他細想，一只微涼的手在黑暗中伸了過來，越過熟睡的小星嶼，輕輕覆蓋在他放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上。
那觸碰很輕，一觸即分，快得像是個錯覺。
他猛地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黑暗中，他聽到陸宸似乎極輕地嘆了口氣，然後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周野僵硬地躺在原地，手背上那傳來轉瞬即逝的觸感。
他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指尖微微顫抖。
不是一個人……
窗外，是寂靜的鄉村夜晚，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窗內，是擠在一張狹小硬板床上的三個人，呼吸交織，心事各異。
周野睜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頂，第一次覺得，這個破敗清冷的家，因爲身邊這兩個人的存在，有了難以言喻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