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連日陰雨,相府後花園的涼亭內,蘇婉清正與幾位貴女品茗閒談。
“要說這京城中最慈悲心腸的,非蘇小姐莫屬。”
吏部尚書之女李雲裳奉承道,“前些日子您在城門外施粥,那些難民都說您是菩薩轉世呢。”
蘇婉清輕輕放下茶盞,唇角含着恰到好處的淺笑。
“李姐姐過譽了。婉清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見不得百姓受苦。只可惜...”
她適時地垂下眼簾,語氣染上幾分憂傷。
“如今朝堂之上,有些人視人命如草芥,實在令人心寒。”
尚書千金林婉兒聞言,她將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擱,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柳眉倒豎:
“提起那個煞神我就來氣!上月我堂兄不過是御前奏對時回話慢了些,就被他當庭斥爲庸碌無能,直接奪了差事,打發去守皇陵!”
“那可是進士及第的功名,我們林家悉心培養的子弟!他墨衍倒好,一句話就斷送了大好前程,簡直…簡直是專橫跋扈,目無王法!”
李雲裳似乎被這些話嚇到了,怯生生地環顧四周,才壓低聲音說:
“諸位姐姐快別說了,隔牆有耳…”
“前兒個永嘉郡主不過在宮宴上,玩笑般說了句攝政王叔好大的威嚴,第二日,陛下賜給郡主的東海明珠便不慎摔碎了。”
“你們想想,郡主的封號是先帝親賜,他都如此不留情面,我們…我們還是慎言爲好。”
就在這時,丞相蘇崇帶着幾位官員從花園另一側走來,其中一位神色拘謹的中年官員格外引人注目。
正是吏部侍郎周文遠。
“父親。”
蘇婉清起身行禮,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周文遠,忽然露出關切神色。
“周大人,您臉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家中老夫人的咳疾又犯了?”
周文遠渾身一僵,勉強笑道:“勞蘇小姐掛心,家母只是偶感風寒,已無大礙。”
“那就好。”蘇婉清柔聲道,“前日我命人送去的那幾味藥材,可還合用?太醫說,那方子對肺癆最是有效...”
“婉清!”蘇崇突然出聲打斷,臉色微沉。
周文遠的面色瞬間慘白如紙。
蘇婉清似乎這才意識到失言,慌忙以袖掩口,眼中頓時涌上淚光。
“周、周大人恕罪,婉清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關心老夫人...”
周文遠勉強維持着鎮定,行禮告退時,腳步已有些踉蹌。
待官員們離去後,李雲裳好奇問道:“婉清,周大人的母親患的竟是肺癆?這可是會傳染的惡疾啊!”
蘇婉清擦拭着眼角,楚楚可憐。
“都怪我多嘴...周大人特意隱瞞,就是怕引起恐慌,我怎就一時口快說了出來...”
她表面自責,心中卻清明如鏡。
周文遠是他們在朝中埋的一枚棋子,因其母患病需要巨額藥資,早已被父親牢牢掌控。
方才她故意透露其母病情,就是要讓在場的其他官員知曉,周文遠有把柄握在蘇家手中。也讓他們也好好考慮如何站隊。
三日後,一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傳來,周文遠被查出買官鬻爵,全家下獄。
“不可能!”
秦煜在書房內來回踱步,面色鐵青,“周文遠一向謹慎,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蘇崇捻着胡須,眼神陰鷙。
“是墨衍。他早就盯上了周文遠,只是一直按兵不動。那日婉清無意中透露周母病情,引起了他的警覺。”
“無意?”
秦煜猛地停下腳步,看向坐在一旁垂淚的蘇婉清。
“婉清,你當時爲何要提起此事?”
蘇婉清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聲音哽咽。
“煜哥哥,連你也懷疑我嗎?我真的是想關心周老夫人...我若知道會害得周大人家破人亡,寧願割了舌頭也不說半個字...”
她哭得梨花帶雨,秦煜頓時心軟,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別哭,我怎會懷疑你?要怪就怪墨衍太過狠毒,連這點小事都能大做文章。”
蘇婉清伏在秦煜胸前,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襟。
然而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她的眼中卻沒有半分悔意。
周文遠這枚棋子已經暴露,與其讓他落在墨衍手中成爲把柄,不如借此機會讓他“爲國捐軀”。
既能保全蘇家,又能激起清流對墨衍的憤恨。
一舉兩得。
周文遠全家被問斬。
刑場之上,周文遠臨刑前仰天大笑。
“我周文遠忠心爲國,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墨衍,你殘害忠良,不得好死!”
這悲壯的場面很快傳遍京城,清流們無不憤慨,將周文遠視爲爲國捐軀的忠臣。
是夜,蘇婉清在相府佛堂內焚香禱告。
“你在爲周文遠祈福?”
秦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婉清轉過身,臉上猶帶淚痕。
“煜哥哥,我心中有愧...若不是我那日失言,周大人也不會...”
秦煜輕撫她的秀發,嘆道:“這不怪你。要怪,就怪這世道不公,讓墨衍這等奸佞當權。”
蘇婉清順勢依偎進他懷中,語氣哀婉:“王爺殺人太多,有傷天和...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完全忘了,正是她那句話,將周文遠全家推上了絕路。
…
深秋的攝政王府,楓紅似火,卻驅不散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陰霾。
墨衍剛下朝回來,玄色王袍上還帶着肅殺之氣。
“王爺,查清了。”
暗衛統領單膝跪地,聲音低沉。
“兵部侍郎張啓遠貪墨軍餉一案,是秦煜派人僞造的證據。那個出面作證的糧商,昨夜全家...被滅口了。”
墨衍眼神驟冷:“幾條人命?”
“七口。包括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書房內一時寂靜,只有炭火在銅盆中噼啪作響。
墨衍緩緩踱到窗前,望着院中如火如荼的楓樹。
“秦煜...好一個忠君愛國的鎮北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