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铖眼睛一亮:“母後說的是?”
“沒錯!”林貴妃撫掌。
“周屹桉就是最完美的棋子。他無依無靠,是陛下親手提拔,將他招爲駙馬,既顯得陛下不拘一格,又徹底絕了公主通過聯姻獲得強大外戚助力的可能。這門婚事,等於斬斷了太傅府與東宮最緊密的一條紐帶!”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帶着一絲得意:“铖兒,你要明白。若再等上幾年,讓沈嘉楹順理成章嫁給謝玉衡,太子便得了清流文臣的鼎力支持,地位將更加穩固。屆時,我們母子才真是永無出頭之日!”
“如今,雖兵行險着,惹了你父皇不快,但只要能將沈嘉楹這顆棋子挪出棋盤,讓她嫁個無用的孤臣,便是折了太子一翼,爲我們贏得了喘息之機!一時的怒氣,比起長遠的布局,算得了什麼?”
沈嘉铖聽完,茅塞頓開,臉上露出欽佩之色:“母妃深謀遠慮,兒臣不及!如此看來,這步棋走得妙極!”
林貴妃重新靠回軟榻,團扇掩住半張臉,只露出帶着笑意的眉眼。
不僅如此,昭陽那丫頭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過。
自幼被帝後嬌慣得不成樣子,八歲就敢當着宮人的面命內侍掌铖兒的嘴。偏偏陛下總覺得她率真可愛,從未嚴加管教,縱得這丫頭如今越發驕縱,導致滿後宮都沒人敢得罪這位嫡公主。
而周屹桉那個寒門子弟,能在刑部站穩腳跟,靠的就是鐵面無私、冷硬如石的性子。
這樣兩個針尖對麥芒的性子撞在一處……
團扇後傳來一聲輕笑。
這樁婚事,往後怕是要熱鬧得很呢。
*
宣旨內侍尖細的尾音在略顯空曠的廳堂中落下,明黃的絹帛已然合攏,遞到了周屹桉面前。
“周大人,接旨吧。”
內侍臉上堆滿了恰到好處的笑容,帶着幾分討好,“恭喜周大人,賀喜周大人!尚公主可是天大的恩典,真真是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啊!”
堂下跪着的周府仆從們個個面露喜色,與有榮焉,若非規矩壓着,幾乎要歡呼出聲。
誰都知道這昭陽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娶了這樣一位公主,不就等於一步登天嗎!
還是欽天監算出的姻緣,周大人還真是好命!
然而,跪在最前方的周屹桉,身形卻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並無半分內侍預想中的狂喜或激動,依舊是那副慣常的冷峻模樣,甚至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
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了那道沉甸甸的聖旨,動作標準而恭敬,聲音平穩無波:“臣,周屹桉,領旨謝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內侍看着他這副模樣,臉上的笑容稍稍僵了一下。
這位新科狀元郎的反應,未免也太冷靜了些,冷靜得近乎……淡漠。
這哪裏像是蒙受天恩、尚了公主的幸運兒?
“周大人……”內侍還想再說幾句吉祥話。
周屹桉卻已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有勞公公。府中略備薄茶,還請公公賞臉。”
語氣客氣而疏離,直接截斷了內侍後續的恭維。
他側身示意管家上前招待,自己則手持聖旨,微微頷首,便轉身向後堂走去。
一步登天?
周屹桉在心中默念着這四個字,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這登天之路,腳下踩着的,恐怕不是青雲,而是看不見的鋼絲,走錯一步,之前所有的苦心經營都將付諸東流。
聖恩如潮,亦能覆舟。
這突如其來的旨意,他原本清晰的仕途規劃徹底被打亂了,他被強行推入了皇權與儲位之爭的漩渦中心。
他寒窗苦讀,在刑部兢兢業業,甚至不惜得罪人辦那些棘手的案子,爲的是什麼?
不就是想做個純臣,只效忠龍椅上那位,穩穩當當地積累資本,將來手握實權,成爲人上人嗎?
可尚了公主,就等於被硬生生綁上了太子的破船!
四皇子那邊虎視眈眈,太傅府勢力盤根錯節,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摻和進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成爲權力傾軋中的犧牲品!
到時候,別說權力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
什麼駙馬?
聽着風光,不過是個高級點的囚徒。
歷代駙馬有幾個能真正掌權的?多半是被高高供起,遠離權力核心。
他周屹桉辛辛苦苦爬到這個位置,難道就是爲了當一個被圈養的富貴閒人?
那他之前的努力、之前的得罪人,豈不是全都成了笑話!
況且……況且他已有了心儀之人!
僅僅一個側影,周屹桉就能斷定那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他怎能娶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呢?
豈不是白白失去了清白之身?!
正當他心緒煩亂,權衡着其中利弊,思索着有無轉圜餘地時,仆從通報,太傅嫡子謝玉衡來訪。
周屹桉眸光微動,立刻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這位謝公子與昭陽公主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聽說皇後原本屬意的駙馬人選也是他,也許在他身上能找到轉機。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復了平日的冷峻神色:“請進來。”
謝玉衡踏入書房,依舊是那副清雅端方的模樣,步履從容,神色平靜。
他拱手一禮,姿態優雅:“周大人,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周屹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這位謝大人的神色,果然在他眉眼間發現了一抹焦灼。
他起身還禮:“謝大人客氣,請坐。”
兩人落座,侍從奉茶後悄然退下。
謝玉衡並未急於開口,而是先輕抿了一口茶,方才抬眼看向周屹桉,目光清正,語氣平和:“周兄,賜婚聖旨已下,玉衡特來道賀。”
周屹桉面上不動聲色:“有勞謝大人掛心。”
心裏卻是冷笑,都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大尾巴狼,他就不信他今日真是過來道賀的。
果然,謝玉衡微微頷首,繼而話鋒微轉,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語調:“只是,玉衡聽聞周兄志在刑名,常以實幹報國爲念。如今驟得殊榮,成爲帝婿,未來仕途恐生變數。不知周兄對此,可有何考量?”
周屹桉心中明了,面上卻不露分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周某唯有謹遵聖意。”
縱使對這樁婚事有一萬個不滿,他也絕不能在明面上表現出來,讓人抓住話頭,不然若是叫聖上知曉他周屹桉對他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公主殿下有意見,他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聽了這話,謝玉衡心中一定,繼續道:“不瞞周兄,我與嘉楹……昭陽公主自幼一同長大,情誼匪淺。皇後娘娘亦早有此意。如今陛下突然賜婚,實出意料。”
他緩緩拋出來了誘餌:“周兄若覺此婚約於前程有礙,玉衡或可設法周旋。家父在陛下面前尚能說得上話,且此事涉及公主終身幸福,陛下或許會重新考量。”
“若周兄能成全,他日朝堂之上……太傅府與謝某,必當傾力相助,助周兄直上青雲,一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