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太坐在地上看着蘇老二和李彩鳳,心裏卻在飛快地盤算着:要真分家了,誰來掙工分?
老大兩口子小心思多,又懶得出奇。老四是個不着家的,常年待在縣裏幹臨時工,還時常要從家裏搬口糧。老二兩口子分出去,年底的口糧怎麼辦?她和小兒子的好日子還怎麼過?
雖然那潑婦把話挑明了,但只要她咬死不認,誰能把她怎麼樣?只要這個家還在,老二一家就得繼續當牛做馬!
想到這裏,蘇老太嚎得更起勁了,作勢就要往牆上撞:“我這就死給你們看!讓你們分家!”
就在這亂成一團的時候,院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隊長蘇愛國急匆匆地趕來了。
顯然是早有鄰居跑去報了信。他一進門,就看到他二嬸要撞牆的架勢,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攔住:“二嬸,你這是幹啥?快起來,有話好好說!都是一家人,鬧成這樣像什麼話!”
蘇老太就勢被他拉住,哭嚎聲更大了:“愛國啊,你可得給我做主啊。老二他要拆散這個家啊,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蘇愛國一陣頭疼,他最煩處理這種家長裏短的破事,尤其是自家親戚。
他板起臉,先扶蘇老太坐到凳子上,然後轉向面紅耳赤、梗着脖子的蘇老二,語氣帶着訓斥:“蘇愛軍,你怎麼回事?父母在不分家,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他又看向圍觀的鄰居,揮揮手:“都散了吧散了吧,家務事,沒什麼好看的。”
所以,蘇老二那石破天驚的一聲“分家”,像塊大石頭砸進了泥潭,動靜不小,但最終泥潭還是那個泥潭,只不過濺了所有人一身泥點子。
加上“主持公道”的大隊長的和稀泥,分家的事到底沒能成。
總之,各打五十大板,核心思想就是——家,不能分。
不過,他倒是就事論事,明確對蘇老太說了,現在婚姻自由,昭昭的婚事得她自己願意,父母也不能強逼,更別提奶奶了。那殺豬匠的事,就此打住,以後別再提。
這個結果,蘇昭昭說不上滿意,但也不算最壞。
至少,她被強行嫁人的危機暫時解除了。分家本就是持久戰,第一次沖鋒失敗,在她預料之中。
想從視二房爲肥肉的蘇老太嘴裏虎口奪食,尤其是在爹媽和哥哥還是家裏主要壯勞力的情況下,哪有那麼容易。
一場分家鬧劇草草收場。
蘇家院子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底下涌動的暗流卻更加冰冷刺骨。蘇老太看二房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大伯一家也明顯躲着他們走,生怕被牽連。
晚上,一家四口回到西廂房,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蘇老二,腦袋耷拉着,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比鬧分家前更蔫兒了。
蘇昭昭把她媽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媽,別泄氣。硬碰硬不行,咱們就換種打法。”
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還能有啥打法?你爸今天算是把一輩子的膽子都豁出去了,不也沒用?”
“正因爲爸今天豁出去了,咱們才更不能放棄,得趁熱打鐵。”蘇昭昭眼神冷靜得像井水,“媽,你想想,奶爲啥死咬着不分家?不就是因爲你和爸,還有我哥,是壯勞力,能掙工分養着他們那一大家子懶鬼嗎?”
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抓住了點什麼。
蘇昭昭繼續分析,語氣清醒:“你看我大伯和大伯娘,哪天不磨洋工?掙五個工分頂天了。我四叔,街溜子一個,根本不下地,回來就是要錢要糧,奶還當寶貝。以前咱們傻,拼命幹,糧食大都喂了這些懶鬼。從今天起,咱們不幹了!”
她頓了頓,總結道:“以前咱們傻,拼命幹,掙的糧食和錢,大部分都喂了這些吸血鬼。從今天起,咱們不當這冤大頭了!”
“不幹了?”李彩鳳一時沒完全轉過彎。
“對!他們幹多少,咱們幹多少!”蘇昭昭斬釘截鐵,“大伯娘一天掙五個工分,媽你也掙五個,絕不多幹。還有爸和哥也一樣。多幹也多分不到咱們嘴裏,累死累活圖啥?省下力氣養好身體最重要!”
李彩鳳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是撥雲見日。
以前光知道生悶氣,覺得分家是唯一出路,怎麼就沒想到還能這樣反抗呢?你蘇老太不是要靠我們養嗎?行啊,那我們就按“最低標準”來,想讓我們當老黃牛?做夢!
李彩鳳,臉上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就這麼辦。從明天起,我就盯着你爸和你哥,咱們也學學大房,磨一回洋工。”
母女倆達成共識。李彩鳳又把話跟蘇老二和蘇向東說了。蘇老二猶豫,覺得這樣偷懶。李彩鳳瞪眼:“偷懶?他們才叫偷懶,怎麼,你想累死自己便宜別人?想想咱閨女差點被賣了。”
蘇向東早就受夠了,第一個支持:“早該這樣了!”
在妻兒勸說下,蘇老二看着女兒堅定的眼神,想起白天屈辱,沉重地點了頭。他心裏那套“孝道”第一次裂了縫。
於是,第二天出工,蘇家二房勞動模式徹底變了。
不再搶着幹那些又髒又累的活計,掐着時間上下工。蘇老二和蘇向東也不再悶頭傻幹,別人歇着,他們也找地方坐着;別人磨洋工,他們也放慢速度,力求工分上和大房保持“高度一致”。
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首先是蘇老太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應。家裏的水缸見底了,挑水要催好幾次;院裏的柴火垛不見增高,反而消耗得快;自留地裏的草也開始冒頭也沒人除草。
她又開始罵罵咧咧,指桑罵槐,但現在李彩鳳根本不吃這套,直接嗆聲回去:“大嫂幹啥我幹啥,大嫂幹多少我幹多少,媽你要覺得慢,找大嫂去啊,讓她給我們做個榜樣!”
王氏被氣得跳腳,但又沒法反駁,因爲她自己確實懶得出奇,工分本上清清楚楚記着呢。
但對蘇老太來說,更大的危機是糧食問題。工分掙得少,年底分到的糧食和錢自然就少。
雖然才剛開始幾天,但蘇老太已經能預見到年底算賬時的窘迫了。
她開始着急上火,嘴角起了好幾個燎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