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跟着李明珠、麥芽走到院門口,剛把布袋子裏的肉掏出來放往灶房,就見李明珠快步去了堂屋,接着傳來李明珠壓低的哭聲。她腳步頓了頓,麥芽拉了拉她的胳膊,小聲說:“嫂子你先去處理肉,咱媽就是心裏憋屈,我去勸勸。” 林芝點點頭,拎着肉往灶房走,耳朵卻忍不住往堂屋的方向湊 —— 她知道,這委屈十有八九是爲了她和王根生。
堂屋裏,李明珠坐在炕沿上,手裏攥着塊圍裙,一邊擦眼淚一邊跟麥芽抱怨,聲音帶着哭腔:“你哥就是怨我,怨我給他找的媳婦不合心意!可他咋不想想咱家這光景?你二哥都二十了,媒人來了好幾回,一看說咱家就幾間土坯房,還有你要上學,扭頭就走,好人家的姑娘誰願意來?”
麥芽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手裏捏着根布條,沒敢接話。李明珠抹了把淚,又說:“我就是再窮,也不能讓你去換親!你嫂子娘家陳莊,前兩年不是有戶換親的?那女的不願意跟男方過,跑了三回,每回被找回來都被捆在槐樹上打 —— 男方家祖上是地主,家法重得很!那男的還比女的大十五歲,你說這日子咋過?閨女家換親,哪有不吃虧的?”
“好不容易給你哥找着林芝,人家不嫌咱家窮,還能幹活,你哥倒好,天天耷拉着臉,連跟人說句話都不願意!他還有良心不?” 李明珠越說越傷心,圍裙都被眼淚打溼了,“我這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他能有個家,爲了咱老王家能傳宗接代?”
正說着,院門口傳來 “譁啦” 一聲 —— 是王大路扛着鋤頭回來了,褲腳沾着泥,臉上掛着汗,剛從南地查看完秋莊稼的墒情。他聽見堂屋的哭聲,放下鋤頭就走了進來,看見李明珠哭紅的眼睛,皺着眉問:“又咋了?今天不是要吃肉嗎?你咋還哭上了?”
李明珠一看見王大路,委屈更甚,把矛頭對準他:“還咋了?恁孩!讀書讀傻了!娶了媳婦跟沒娶一樣,天天躲着人,這樣下去,我啥時候能抱孫子?你倒好,天天就知道去地裏,地裏能看出孫子來?你就不會管管他?”
王大路摸出煙袋鍋,從兜裏掏出火鐮,“咔嚓” 一聲打着,蹲在門檻邊抽了起來,煙霧慢悠悠地飄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根生那娃子,就是鑽了牛角尖。要不…… 不行就給他們分家吧?分開過,倆人事少,天天在一屋檐下過日子,說不定能越來越熟些。”
“你個死老頭子!” 李明珠一聽這話,猛地從炕沿上站起來,伸手抄起炕邊的掃帚疙瘩,就往王大路身上打,“你說的是人話不?才結婚就分家!傳出去,全村人不得戳咱老王家的脊梁骨?說咱容不下新媳婦,說咱家庭不和!你想讓咱老兩口在村裏抬不起頭?”
掃帚疙瘩落在王大路背上,他也沒躲,只是把煙袋鍋子往門檻上磕了磕,悶聲說:“我這不也是沒辦法?根生跟林芝天天這麼僵着,也不是事兒。分家了,他們自己過自己的,林芝能幹,根生也能收收心,總比現在天天冷戰強。”
“強個屁!” 李明珠氣得手都抖了,“分家了,根生要是還對林芝冷淡,林芝回了娘家,咱更沒法收場!再說,你忘了你去年摔斷腿,是誰幫着扛犁?是林芝她哥!你忘了咱家糧本超了,是誰貼的麥子?是林芝家!咱要是這時候分家,對得起人家嗎?”
王大路不說話了,蹲在門檻邊繼續抽煙,煙袋鍋子的火星子在昏暗的堂屋裏一閃一閃的。麥芽趕緊站起來,拉着李明珠的胳膊勸:“媽,您別氣了,我哥就是一時轉不過彎,等過些日子,他肯定能想通的。分家的事咱不說了,啊?”
李明珠甩開麥芽的手,把掃帚疙瘩往地上一扔,坐在炕沿上又開始抹眼淚:“想通?他要是能想通,早就想通了!從訂親到現在,他哪一天給過林芝好臉色?林芝這閨女也是可憐,天天幹活累得要死,還得看他的臉色……”
灶房裏的林芝,剛把肉放進陶盆裏,就聽見堂屋的爭吵聲,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着。她知道婆婆是爲她好,可也知道王根生的性子 —— 就算分了家,他恐怕也不會對自己熱乎。她拿起菜刀,想把肉切成塊,可手卻有點抖,菜刀在案板上磕了一下,發出 “當” 的一聲輕響,在這滿是委屈和爭吵的屋裏,顯得格外突兀。
王大路蹲在門檻邊,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袋鍋子往兜裏一塞,站起身說:“行了,別哭了。晚上我跟根生聊聊,看看他到底咋想的。分家的事,以後再提。” 說完,他轉身往灶房走 —— 他得去看看林芝把肉處理得咋樣了,別讓孩子聽見堂屋的爭吵,因爲這點事再糟蹋了肉。
堂屋裏,李明珠還在抹眼淚,麥芽在一旁小聲安慰。院外的老槐樹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着,卻沒給這壓抑的家帶來半點熱鬧。林芝站在灶房裏,看着案板上的五花肉,心裏一片茫然 —— 她不知道晚上王大路跟王根生聊完,日子會不會有好轉,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委屈和期待裏,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