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冰冷的鐵鏽,死死扒在江默的鼻腔裏。縣醫院急診室的走廊永遠彌漫着這種絕望的氣息,混雜着隱約的血腥味、汗酸味,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腐爛般的衰敗感。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牆壁照得一片死寂的亮,卻驅不散角落裏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長椅上零星坐着幾個形容枯槁的病人或家屬,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偶爾響起一兩聲壓抑的咳嗽,在空曠的走廊裏激起短暫的回響,旋即又被沉重的寂靜吞沒。

江默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瓷磚牆壁,身體僵硬得像一塊被遺棄的石頭。他微微佝僂着腰,雙手死死地插在洗得發白的校服褲兜裏,指尖卻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凹痕帶來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深處尖銳的刺痛,仿佛裏面塞滿了粗糙的砂礫。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那扇緊閉的、印着“搶救室”三個猩紅大字的門。那扇門,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吞噬了他唯一的依靠,也吞噬了他世界裏最後一點微弱的光。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秒針的每一次跳動,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幾個小時前那地獄般的場景,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如同用燒紅的烙鐵刻印在靈魂深處——

他幾乎是拖着灌了鉛的雙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母親王秀花背進這間急診室。母親的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被寒風徹底摧殘的枯葉,伏在他並不寬闊的背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她蠟黃的臉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伴隨着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嘶鳴。在鄰居王大貴帶着那幾個看熱鬧的鄰居離開後,母親強撐着安慰了他幾句,便轉身想去廚房給他熱那碗早已涼透的稀粥。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身體猛地一晃,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緊接着便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地倒了下去。

“媽——!”

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急診室的醫生和護士迅速圍了上來,動作麻利地將母親放上擔架車。刺眼的無影燈下,母親緊閉着雙眼,眉頭痛苦地擰成一團,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心電監護儀發出急促而尖銳的“滴滴”聲,屏幕上那代表心跳的綠色線條瘋狂地上下竄動,勾勒出令人心悸的波形。醫生語速飛快地報着數據:“血壓70/40!心率150!室性心動過速!準備除顫!腎上腺素1mg靜推!”

“腎上腺素1mg靜推!”

“準備除顫!”

冰冷的電極片貼上母親瘦骨嶙峋的胸膛,那毫無生氣的皮膚下,肋骨根根分明。當除顫器發出沉悶的“嘭”的一聲,母親瘦小的身體在電流的沖擊下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落下。那一刻,江默的心髒仿佛也被那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裏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抑制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悲鳴。

“家屬!誰是王秀花家屬?”一個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疲憊眼睛的護士從搶救室門口探出頭來,聲音帶着職業性的急促。

江默像被電擊般猛地站直身體,踉蹌着沖過去:“我!我是她兒子!”

護士遞過來幾張單據,語速飛快:“病人初步診斷是急性心肌梗死,情況非常危急,需要立刻進行介入手術!這是手術同意書和病危通知書,你先籤了!還有,趕緊去繳費!手術押金加上搶救費用,先交五千!動作快點!”

“五……五千?”江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一陣發黑。他下意識地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卻感覺重逾千斤。病危通知書上,母親的名字後面跟着一串冰冷的診斷術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手術同意書上,那些可能出現的風險:死亡、心衰、腦梗……密密麻麻,觸目驚心。他握着筆的手抖得厲害,筆尖懸在籤名處,遲遲落不下去。五千塊!這個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在他的頭頂。家裏所有的積蓄,加上母親藏在鐵皮餅幹盒裏、準備給他上大學應急的那點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出頭。剩下的三千多塊,他去哪裏找?賣血嗎?可他的血又能值幾個錢?

“愣着幹什麼?快籤啊!病人等不起!”護士見他不動,語氣更加嚴厲,“籤完字馬上去繳費窗口!晚了耽誤手術,後果自負!”

“我……我籤……”江默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顫抖的手腕,在那張決定母親生死的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像是在用刀刻劃自己的心髒。

他攥着繳費單,像攥着一塊燒紅的烙鐵,跌跌撞撞地沖向位於一樓大廳的繳費窗口。窗口前排着不長不短的隊伍,空氣中彌漫着焦躁和愁苦的氣息。他擠到窗口前,將單子和家裏僅有的那一千多塊錢一股腦塞了進去,聲音帶着卑微的乞求:“護士……我……我媽媽在搶救,急需手術……錢……錢暫時不夠……能不能先做手術?我……我馬上去湊!求求你們了!”

收費窗口後面坐着一個四十多歲、臉色冷漠的中年女人。她瞥了一眼江默遞進來的錢,又掃了一眼繳費單上的金額,眉頭不耐煩地皺起:“不夠?差這麼多?”她拿起那疊零散的鈔票,動作粗魯地清點着,嘴裏嘟囔着,“又是這樣……沒錢看什麼病……一千三?連零頭都不夠!醫院有規定,錢不到位,手術室的門都進不去!趕緊想辦法去!後面還有人等着呢!”說完,她把那疊錢連同繳費單一起從窗口下方的縫隙裏推了出來,動作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

那疊錢和單據散落在冰冷的窗台上,像一堆被人丟棄的垃圾。江默呆呆地看着,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冰冷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裏充滿了同情、憐憫,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他彎下腰,手指顫抖着,一張一張地撿起那些沾着汗漬和灰塵的鈔票,小心翼翼地疊好,連同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繳費單,一起塞回褲兜裏。口袋瞬間變得沉甸甸的,墜得他幾乎直不起腰。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母親躺在裏面生死未卜,等着救命的手術,而他卻被區區幾千塊錢擋在了門外。

親戚?他家在縣城裏哪有什麼有錢的親戚?那些遠房的叔伯,家境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平時走動都少,更別說開口借這麼大一筆錢了。

朋友?他性格孤僻,埋頭苦讀,真正稱得上朋友的幾乎沒有。更何況,在這種風口浪尖上,誰願意沾上他這個“高考作弊犯”?

網貸?他聽說過那些高利貸的可怕,利滾利能逼死人。而且,他一個剛被開除學籍的高中生,誰會借給他?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窒息。他失魂落魄地走回急診室外的走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不敢再靠近那扇緊閉的門,只能遠遠地、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裏。冰冷的瓷磚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他心頭的萬分之一冷。

“媽……對不起……是我沒用……是我害了你……”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控制,洶涌而出,迅速浸溼了膝蓋處的布料。他死死咬住手臂,不讓自己哭出聲,牙齒深深陷入皮肉,留下兩排清晰的、滲出血絲的牙印。手臂上的疼痛尖銳而清晰,卻奇異地帶來一絲短暫的麻木,讓他得以從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苦中,獲得片刻的喘息。

就在他沉浸在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時,一個帶着明顯戲謔和惡意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般,突兀地在他頭頂響起: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狀元’江默嗎?怎麼,蹲在這兒哭鼻子呢?”

江默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悲傷和脆弱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怒火凍結。他緩緩抬起頭,淚水模糊的視線中,映出兩張熟悉又令人作嘔的臉。

爲首的是個穿着花哨襯衫、頭發染成枯黃色的年輕男人,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譏笑,正是周倩身邊最忠實的狗腿子之一,張浩。他旁邊還跟着一個同樣流裏流氣的跟班,兩人手裏拎着個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果籃,包裝精美得與這破舊的醫院環境格格不入。

張浩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江默,嘖嘖兩聲,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幾乎要溢出來:“聽說你媽心髒病犯了?嘖嘖嘖,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高考零分,被學校開除,現在老媽又躺醫院了?江默,你這運氣,真是背到家了!”他故意把“零分”和“開除”幾個字咬得極重。

江默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強迫自己站起身,挺直脊背,盡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刺向張浩:“滾!”

“滾?”張浩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引得走廊裏幾個等待的病人和家屬紛紛側目。他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要貼到江默臉上,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惡毒地說道:“江默,倩姐讓我帶句話給你。她說,像你這種從爛泥坑裏爬出來的臭蟲,就該認命!你以爲靠你那點小聰明,就能翻身?做夢!現在好了,連你媽都要被你克死了!窮鬼連醫藥費都出不起吧?嘖嘖,看着真可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江默褲兜裏隱約露出的繳費單一角,臉上的笑容更加惡毒,“要不要我借你點?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利息嘛……好商量!反正你媽要是死了,你也就剩條賤命,慢慢還唄!”

“你他媽閉嘴!”江默的理智瞬間被怒火燒斷,他猛地揮拳,朝着張浩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狠狠砸去!

然而,站在張浩旁邊的那個跟班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了江默的手腕。對方力氣很大,江默只覺得手腕像是被鐵鉗夾住,動彈不得。張浩趁機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沒有絲毫懼意,反而帶着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快意。

“怎麼?還想動手?”張浩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嗤笑道,“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省省吧!倩姐說了,讓你好好看着你媽是怎麼……嗯,怎麼受罪的。這果籃,”他揚了揚手裏包裝精美的籃子,“是倩姐‘好心’送給你媽的,祝她……早日康復?哈哈哈!”他將果籃隨手往江默腳邊一扔,動作輕佻得像在丟棄垃圾,“拿着吧,窮鬼!這可是你媽這輩子都舍不得買的高級水果!”

那果籃滾落在江默腳邊,鮮豔的包裝紙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江默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他猛地掙脫開那個跟班的手,彎腰抓起那個果籃,用盡全身力氣朝着張浩那張得意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砰!”

水果四散飛濺,橙子、蘋果滾了一地。果籃的塑料框架砸在張浩肩膀上,雖然不重,但足夠狼狽。

“操!你他媽找死!”張浩被砸了個趔趄,勃然大怒,擼起袖子就要沖上來。他旁邊的跟班也一臉凶相地逼近。

“幹什麼!這裏是醫院!要打架出去打!”一個身材高大的保安聞聲趕來,厲聲呵斥道,手裏還拿着警棍。

張浩和他跟班被保安的氣勢鎮住,悻悻地停下了腳步。張浩惡狠狠地瞪着江默,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搶救室的方向,無聲地做了個“你等着”的口型,然後才罵罵咧咧地帶着跟班轉身離開。

保安看了江默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彎腰把散落的水果撿起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後也離開了。

走廊裏再次恢復了死寂。只剩下江默一個人,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腳下是滾落的、沾滿灰塵的水果,還有那個被摔得變形的果籃。他劇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爲憤怒和剛才的爆發而劇烈起伏。看着搶救室那扇依舊緊閉的門,再看看腳下象征着羞辱的“禮物”,一股更深的無力感和悲涼席卷了他。他贏了這一下又怎麼樣?他趕走了兩條惡犬又怎麼樣?母親依舊躺在裏面,生死未卜,而他,依舊被那該死的五千塊錢擋在希望之外。

他緩緩蹲下身,看着那些曾經光鮮、如今卻沾滿污垢的水果。一個滾到他腳邊的蘋果,表皮已經摔破了,露出裏面微微發黃的果肉。他伸出手,撿起那個蘋果,指尖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他想起母親偶爾在菜市場收攤時,會撿一些品相不好、被丟棄的便宜水果,洗幹淨,削掉壞的部分,把好的果肉留給他吃。母親自己總是舍不得吃一口,總說“媽不愛吃甜的”。

“媽……”他喃喃着,將那個摔壞的蘋果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汁水順着指縫滲出,黏膩而冰冷。他低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這一次,他沒有再壓抑自己,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屈辱、憤怒和無助,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最後一道防線。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空曠冰冷的醫院走廊裏,在象征着生死的搶救室外,在散落一地的、被踐踏的“施舍”旁,失聲痛哭。

哭聲壓抑而破碎,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幾個路過的病人和家屬投來同情的目光,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又移開。在這個地方,眼淚和悲傷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鍾,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江默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他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桃子。他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哭沒有用。他必須想辦法。

他站起身,走到繳費窗口附近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從褲兜裏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手指在開機鍵上懸停了許久,最終還是用力按了下去。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讓他眯了眯眼。短暫的等待後,手機像垂死掙扎般震動起來,無數條未接來電、短信、社交軟件的通知瘋狂地涌了進來,瞬間塞滿了整個屏幕。

他直接忽略了那些陌生的騷擾電話和詛咒短信,手指顫抖着點開通訊錄。裏面寥寥無幾的名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針。他猶豫再三,撥通了班主任李老師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李老師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和疏離:“喂?江默?”

“李老師……”江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我……我媽心髒病犯了,在醫院搶救,急需手術……需要五千塊錢押金……我……我實在沒辦法了……您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點?我以後一定還!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李老師的聲音帶着一絲爲難和不易察覺的推脫:“江默啊……這個……老師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看,老師家裏也不寬裕,孩子剛上初中,開銷也大……而且,學校那邊因爲你的處分,我這個班主任也……唉,不是老師不幫你,實在是……要不,你再想想別的辦法?找找親戚朋友?”

江默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也熄滅了。“……我知道了,謝謝李老師。”他低聲說完,不等對方回應,就掛斷了電話。

他又翻到一個備注爲“大伯”的號碼,那是他父親唯一的親哥哥,住在離縣城幾十裏外的鄉下。電話接通了,大伯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鄉音和嘈雜的背景音(似乎在打麻將):“喂?誰啊?”

“大伯,是我,小默。”

“哦,小默啊?啥事?”

“大伯……我媽……我媽心髒病犯了,在醫院搶救,要五千塊錢手術費……我……”

“啥?五千?!”大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咋要這麼多錢?你媽咋回事啊?是不是平時累着了?哎喲,這可咋整……小默啊,不是大伯不幫你,你大伯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去年剛給你堂哥娶了媳婦,欠了一屁股債還沒還清呢!地裏收成也不好……五千塊?你大伯就是把房子賣了也湊不出來啊!要不……你再想想別的轍?找找政府?或者……找找你那些有錢的同學?”

電話那頭傳來催促打牌的聲音,大伯匆匆說了句“小默你先想辦法啊,大伯這邊還有事”,便掛斷了電話。

冰冷的忙音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着江默的神經。他握着手機,手指因爲用力而骨節發白。親戚這條路,徹底斷了。他又翻出幾個平時關系還算可以的同學的電話,但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他現在是“高考作弊犯”,是“過街老鼠”,誰會借錢給他?誰會願意和他扯上關系?他甚至能想象到對方接到電話時,那驚訝、猶豫,或許還帶着一絲鄙夷的表情。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通訊錄最上方,那個他從未撥打過,卻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上——周倩的手機號。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草般在他心底滋生:去求她?去向她低頭?去乞求那個將他推入深淵的始作俑者施舍一點救命錢?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和屈辱感狠狠壓了下去。他猛地將手機狠狠攥緊,堅硬的塑料外殼硌得掌心生疼。求她?那還不如讓他去死!就算他跪在她面前,她除了更惡毒的羞辱,還會給他什麼?她巴不得看到他和他母親一起墜入地獄!

手機屏幕因爲長時間操作而自動變暗,映出他此刻蒼白憔悴、布滿淚痕的臉。那屏幕裏的倒影,眼神空洞,充滿了絕望和走投無路的茫然。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裏的飛蟲,無論怎麼掙扎沖撞,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無法逾越的壁壘。

他頹然地靠着牆壁滑坐在地上,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他雙手抱住頭,十指深深插入凌亂的黑發中,用力撕扯着,仿佛這樣就能緩解那幾乎要將他大腦撕裂的痛苦。

爲什麼?爲什麼命運要如此不公?

爲什麼寒門子弟想要靠努力改變命運,就這麼難?

爲什麼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如此輕易地碾碎別人的希望和生命?

爲什麼他拼盡全力,卻連給母親湊夠救命錢都做不到?

爲什麼?!

無數個“爲什麼”像瘋狂的毒蛇,在他腦海裏撕咬、翻騰。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憤怒、絕望、自責、無助……種種情緒如同洶涌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看不到一絲光亮,聽不到一點希望的聲音。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這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和精神都瀕臨崩潰的邊緣時——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起伏的電子合成音,突兀地、清晰地,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檢測到宿主精神閾值突破臨界點,極端逆境符合綁定條件……】

【正在掃描宿主信息……】

【掃描完成。宿主:江默。年齡:18歲。身份:高三學生(已開除)。核心訴求:逆轉命運,守護至親。潛力評估:SSS級(逆境求生意志)……】

【綁定確認!‘全能學霸系統’激活!】

【新手禮包發放中……】

【獲得技能:過目不忘(永久被動)!】

【獲得技能:手速MAX(初級,可升級)!】

【新手任務發布:逆轉人生第一步——24小時內,反擊謠言,點燃希望之火!任務獎勵:解鎖[黑客入門]技能包!失敗懲罰:無(系統解綁,宿主自生自滅)。】

那聲音毫無預兆,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敲擊在江默混亂的意識上。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茫然。

什麼聲音?

系統?

全能學霸系統?

過目不忘?手速MAX?

新手任務?反擊謠言?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太過荒誕,以至於江默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因爲過度悲傷和絕望而產生了幻覺,或者……是精神崩潰的前兆?他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那詭異的聲音驅逐出去。

然而,下一秒,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感如同醍醐灌頂般,瞬間涌入他的大腦。仿佛有一層蒙蔽已久的塵埃被驟然拂去,整個世界在他眼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走廊對面牆上貼着的《患者就醫須知》,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只是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些文字就如同被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腦海裏,連一個標點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瞬間回憶起剛才那張繳費單上每一個冰冷的數字和條款!

緊接着,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流從他的雙手掌心涌出,沿着手臂迅速蔓延。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指,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靈活和掌控感油然而生。他感覺自己手指的每一個關節都變得無比協調,仿佛能輕易做出任何精細的操作。他嚐試着用拇指快速地在空氣中虛點,指尖劃過的軌跡快得幾乎帶出了殘影!

這不是幻覺!

這一切都是真的!

巨大的震驚過後,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噴發般,猛地沖上江默的心頭!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血液在血管裏奔涌咆哮,帶來一陣陣眩暈般的快感!絕望的冰層瞬間被這股灼熱的希望熔穿!

系統!他竟然綁定了系統!

在這個走投無路、瀕臨崩潰的時刻,命運……不,是這個神秘的系統,竟然給了他一根救命的稻草!不,這不僅僅是一根稻草,這可能是……一把足以劈開黑暗的利劍!

“過目不忘”……“手速MAX”……

反擊謠言……24小時……

黑客入門……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如同閃電般劃過他混亂的腦海!教育局的後台!他高考的真實成績!周倩調換答題卡的證據!如果……如果他能用這突如其來的能力,拿到那些東西……

江默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爲動作太猛,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布滿淚痕的臉上,那雙原本絕望空洞的眼睛,此刻卻如同被投入火種的深潭,驟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那光芒裏,燃燒着劫後餘生的狂喜,更燃燒着一種被壓抑太久、終於找到宣泄口的、近乎凶狠的鬥志!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涌入肺腑,卻讓他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充滿力量。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的裂痕依舊刺眼,但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不再是絕望的象征。

他最後看了一眼搶救室那扇緊閉的門,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媽,等我!

等着兒子,把屬於我們的東西,一樣一樣,全都拿回來!

周倩,周家,還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你們欠我的,該還了!

冰冷的電子音仿佛還在腦海中回響,江默攥緊了拳頭,感受着掌心那股新生的、名爲“力量”的溫度,轉身大步朝着醫院外走去。走廊慘白的燈光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那背影依舊單薄,卻仿佛被注入了一根不屈的鋼脊,帶着一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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