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刺入江泠音耳中。
絲竹聲起,江泠音指尖撥動琴弦,琴音艱澀喑啞,淹沒在滿殿喧譁中。
她看着蕭玦爲柳明昭布菜,看着她嬌笑嫣然,心口那處舊傷,如同被鈍刀反復切割。
酒過三巡,南疆使團首領端着金杯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柳明昭,朗聲笑道:
“久聞靖王殿下對柳姑娘情深似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知殿下可願爲紅顏,飲盡此杯‘醉千秋’。”
醉千秋酒性極烈,三杯必倒。
殿內瞬間安靜,目光齊聚蕭玦。
蕭玦神色不變,目光掃過柳明昭含羞帶怯的臉,唇角微揚。
他接過金杯,在衆人屏息注視下,仰頭,一飲而盡!
“好!”使團首領喝彩,又滿上一杯。
第二杯,蕭玦面不改色。
第三杯飲盡,他眼神已見迷離,卻仍強撐着坐直,看向柳明昭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明昭......本王......說到做到......”
“王爺!”柳明昭感動落淚,撲入他懷中。
滿殿贊嘆:“靖王殿下真是情深義重!”
“爲紅顏豪飲醉千秋,佳話!佳話啊!”
江泠音指尖一顫,琴弦崩斷,刺耳的雜音瞬間引來側目。
她死死按住琴弦,指尖滲出血珠。
宴席繼續,侍女端上特供的“玉髓羹”,僅限主位幾位貴人享用。
柳明昭小口品嚐,眉眼彎彎。
然而,不過片刻,她臉上血色驟然褪盡,吐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向後倒去!
“明昭!”蕭玦目眥欲裂,一把抱住她軟倒的身體。
大殿瞬間大亂!
太醫連滾帶爬沖上前,診脈片刻,面無人色:“王爺!是‘碎心散’!此毒霸道無比,已侵入心脈!”
“誰?!是誰下的毒?!”蕭玦雙目赤紅。
就在這時,柳明昭在蕭玦懷中極其微弱地動了動,氣若遊絲。
“王爺,別怪姐姐…”她又咳出一小口黑血,“是明昭沒把姐姐照顧好,讓姐姐…心生怨恨了…她才會…”
話未說完,她再次“昏死”過去,看似用盡了最後力氣爲江泠音“求情”,卻坐實了江泠音下毒的動機。
蕭玦心如刀絞:“江泠音!到了此刻,明昭還在爲你開脫!而你…你竟惡毒至此!本王對你......太失望了!”
侍衛撲上,將虛弱的江泠音死死按倒在地。
太醫滿頭大汗,急聲道:“王爺!‘碎心散’毒性猛烈,尋常解藥無用,得速速以‘心頭血’爲引,方能護住心脈!”
“但…取血者需心甘情願,毫無怨懟,否則熱血含怨,反成劇毒!此人......需對柳姑娘絕無加害之心啊!”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
“王爺......”江泠音聲音嘶啞,帶着心如死灰的慘烈。
“奴婢江泠音,願以心頭熱血,爲柳姑娘入藥!以此血爲證——”
她一字一頓,聲音如同杜鵑啼血,響徹大殿:
“奴婢!心!甘!情!願!”
“對柳姑娘——絕!無!加!害!之!心!”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的血肉。
蕭玦瞳孔微縮,心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異樣,但很快被柳明昭痛苦的呻吟打斷。
“好!”他壓下那絲異樣,眼神冰冷,“這是你自己選的!取血!”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太醫顫抖着上前。
刀尖閃爍着寒光,精準地刺向心尖的位置!
溫熱的鮮血,順着銀刀的血槽,流入潔白的玉碗中。
取血結束,江泠音癱軟在地,心口鮮血淋漓,卻無一人上前攙扶。
太醫將混入心頭熱血的“九轉還魂丹”喂入柳明昭口中。
片刻後,柳明昭嚶嚀一聲,悠悠轉醒,虛弱地睜開眼。
“明昭!明昭!”蕭玦狂喜,聲音哽咽,“你終於醒了!”
宴會在混亂中草草收場。
最華貴的馬車內,蕭玦小心翼翼地將柳明昭護在懷中,細語安撫。
江泠音被隨意丟在隊伍最後面一輛運送雜物的破板車上,連塊墊身的草席都沒有。
每一次顛簸,都牽扯着傷口,鮮血不斷滲出,染紅了身下的木板。
行至山路崎嶇處,板車猛地一顛。
“噗通!”
渾身是血的身影從板車上滾落,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領隊侍衛皺眉回頭。
“好像是......那個樂師掉下去了。”一個侍衛瞥了一眼,語氣淡漠,“看着快不行了,晦氣。”
“王爺吩咐過,別耽擱行程,趕緊把她拖上來。”
侍衛粗魯地將江泠音拖回板車,像丟一袋垃圾。
回到王府那間熟悉的破屋,江泠音被扔在冰冷的草席上。
太醫爲柳明昭診治完畢、確認無虞後,才奉命匆匆趕來。
他診視片刻,對着門外等候的蕭玦,聲音顫抖:
“王爺......江姑娘心脈遭受重創,氣血兩絕…時日不多了…”
屋內,江泠音緊閉的眼睫下,一滴冰冷的淚,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