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接旨。”
趙青鸞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緩緩起身,手中那卷明黃的絹帛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她指尖微微發顫。
傳旨太監面無表情,例行公事地一躬身:“既如此,奴才便回京復命了。陛下還有口諭,望殿下以邊陲安定爲念,勿要舍本逐末,卷入地方無謂紛爭。”話語綿裏藏針,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有勞公公。”趙青鸞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臉色冰寒。
太監不再多言,帶着侍衛轉身離去。
書房門關上的一刹那,趙青鸞猛地抬手,似乎想將手中的聖旨狠狠摔在地上,但最終,那手還是在半空中硬生生頓住。她死死攥緊了絹帛,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胸膛劇烈起伏,鳳眸之中風暴肆虐,卻只能強行壓抑。
她明白了。這不是簡單的掣肘,這是一道赤裸裸的警告和禁令!來自京城的陰影,不僅速度快得驚人,能量更是龐大到能直接影響父皇的決策!對方的目的再明確不過——讓她立刻停止調查,將“赤冥烙”和礦場的事情徹底捂死在嵐州!
“赤冥烙”……“冥礦”……流民體內的蟲卵……礦工骸骨緊抱的令牌……還有王捕頭的失蹤和周炳坤的驚惶……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戰栗的真相,一個足以震動朝野的巨大黑幕!
可現在,她卻被這道聖旨捆住了手腳!暫停一切“瑣務”?督軍彈壓流民?這分明是要她把刀鋒對準那些可能知情的、或是像謝長青那樣意外發現線索的無辜者!
怎麼辦?抗旨不遵?那等於授人以柄,不僅自身難保,更會打草驚蛇,讓幕後黑手徹底隱匿。遵旨?難道就眼睜睜看着線索中斷,真相永埋,讓那些冤魂不得昭雪,讓更多的礦工和流民淪爲犧牲品?
趙青鸞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憤怒。她自幼聰慧倔強,深受父皇寵愛,掌兵權,何曾受過這等憋屈?但這一次,她面對的不是戰場上的明刀明槍,而是盤根錯節、深不見底的朝堂黑手。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書桌上那枚冰冷的“冥礦”令牌和寫了一半的密奏上。
不能明着對抗,那就暗渡陳倉!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她迅速將密奏寫完,但內容已悄然改變,不再直言“赤冥烙”與“冥礦”,而是着重描述嵐州流民異常死亡、疑有惡疾(蟲卵)、及地方管理混亂、或有胥吏欺上瞞下之情狀,請求父皇準許她暫留嵐州,徹查流民死因及吏治,以安民心——這恰好與聖旨中“安撫民心”的要求在表面上吻合。
同時,她另取一張小箋,以極其隱晦的密語,將“赤冥烙”重現、發現詭異令牌、遭遇刺殺等關鍵信息草草寫下,吹幹墨跡,將其小心密封在一根特制的空心金簪內。這是她與父皇之間極少人才知的秘密通信渠道。
“來人!”她沉聲喚道。
一名心腹女官應聲而入。
“將這封奏折,按常規流程遞送京師。”趙青鸞將明面上的奏折遞給女官,隨即取下頭上的另一支普通玉簪,將藏有密信的金簪遞過去,聲音壓得極低,“這支簪子,你親自安排絕對可靠之人,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秘密送至京中‘澄心堂’主事手中,不得經由任何官方驛道,更不能讓任何人察覺!”
“是!殿下放心!”女官神色一凜,雙手接過金簪,貼身藏好,匆匆離去。
做完這一切,趙青鸞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中的巨石並未落下。密信能否安全送達?父皇收到後又會如何決斷?這都是未知數。遠水解不了近渴,嵐州的局勢卻已刻不容緩。
她必須在自己被明面上“框住”的情況下,繼續推進調查。而關鍵,或許就在那個一次次給她帶來“驚喜”的貶官駙馬身上。
謝長青還在義莊,他那裏是否又有新的發現?刺客的出現,證明對方已經急了。這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傳令下去,”趙青鸞對門外親衛吩咐道,“即日起,加派一隊精銳,以‘協助彈壓流民、護衛要地’爲名,秘密增援義莊!沒有本宮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亦不得幹擾謝殮屍官查驗之事。若遇強攻或可疑人物,格殺勿論!”
“是!”
“另外,”她沉吟片刻,“以督查流民安置爲由,給本宮調閱嵐州所有礦場,尤其是……涉及周炳坤直接管轄的礦場近三年的所有產出記錄、人工名冊、事故文書!記住,要暗中進行,不得驚動州衙原有官吏。”
“遵命!”
一道道命令悄無聲息地發出,如同暗流開始在平靜的水面下涌動。趙青鸞走到窗邊,望向義莊的方向,目光深邃。
謝長青,但願你不要讓本宮失望。這道聖旨困住的是本宮的手腳,但本宮倒要看看,這嵐州的天,到底能不能被幾只藏在暗處的老鼠徹底遮住!
而此刻,義莊內的謝長青,剛剛安撫下受驚的情緒,正準備對那具吐出蟲卵的流民屍體進行更深入的檢查,試圖找到培育或投放蟲卵的線索。他對州衙內發生的驚濤駭浪,對那道來自京城的枷鎖,還一無所知。
但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仿佛變得更加凝滯和危機四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