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州州衙,此刻已被一片肅殺氣氛籠罩。
黑甲禁軍如銅牆鐵壁,將整個州衙圍得水泄不通,刀出鞘,箭上弦,凜冽的殺氣驅散了清晨最後一絲暖意。原本在衙門外探頭探腦、想看熱鬧的胥吏和百姓,早已被驅散一空,只剩下空曠的街道和緊閉的門窗。
公堂之上,趙青鸞面沉如水,端坐於原本屬於知州的主位。猩紅鬥篷垂落,紋絲不動,卻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彌漫開來,壓得堂下跪着的幾名州府官員幾乎喘不過氣。
嵐州知州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此刻汗出如漿,官袍後背溼了一大片,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着額頭的冷汗,聲音顫抖:“殿…殿下息怒…王捕頭…王捕頭他昨夜確…確實告假了,說是家中有急事…下官,下官實在不知他去了何處啊……”
“不知?”趙青鸞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一州捕頭,昨夜與人爭吵,提及‘礦塌了’、‘封不住口’,今日便離奇失蹤,家中一片狼藉!你身爲知州,竟只用一句‘不知’就想搪塞過去?你這官,是怎麼當的!”
最後一個字吐出,如同驚堂木炸響,嚇得知州渾身一哆嗦,差點癱軟在地。
“殿下明鑑!殿下明鑑啊!”知州磕頭如搗蒜,“下官…下官對礦務之事,向來…向來是交由州同知與礦監大使打理…平日只是…只是按例批閱文書,實在…實在不知詳情啊……”
“礦監大使?”趙青鸞鳳眸微眯,寒光乍現,“傳礦監大使!”
片刻,一個穿着從六品官服、面色精悍、眼神卻有些閃爍的中年男子被帶了上來,正是嵐州礦監大使周炳坤。他強作鎮定地行禮:“下官周炳坤,參見公主殿下。”
“周炳坤,”趙青鸞目光如刀,直刺過去,“王捕頭失蹤前,曾與人爭吵,提及城外礦上之事。你身爲礦監大使,可知是哪處礦場出了事故,需要‘封口’?”
周炳坤眼皮一跳,連忙躬身道:“回殿下,絕無此事!嵐州境內大小礦場共計二十七處,近日皆平安無事,並無塌方或重大事故上報。下官也不知王捕頭爲何有此妄言…或許…或許是酒後胡言,與人爭執時的氣話?”
“氣話?”趙青鸞冷笑一聲,“那義莊之內,今日清晨送去的流民屍體,脖頸處烙有‘赤冥烙’,腹中被灌入詭異蟲卵而死!這,也是氣話?!”
“赤冥烙”三字一出,周炳坤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雖然極力掩飾,但那一閃而逝的驚惶卻沒能逃過趙青鸞的眼睛。堂下的知州更是嚇得幾乎暈厥過去。
“赤…赤冥烙?”周炳坤的聲音有些發幹,“殿下…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是否…是否查驗清楚了?或許是…是有人惡意栽贓?”
“你的意思是,本宮的人查驗有誤?”趙青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滔天怒意,“還是你覺得,本宮在誣陷你嵐州礦監?!”
“下官不敢!下官萬萬不敢!”周炳坤噗通一聲跪下,額頭觸地,“只是…只是這‘赤冥烙’早已絕跡多年,突然出現,實在…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下官…下官…”
就在他語無倫次之際,一名禁軍匆匆步入公堂,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枚以油布包裹的令牌:“啓稟殿下!義莊急報!謝大人於查驗礦工遺骸時,發現此物,並有刺客突襲意圖搶奪!謝大人推斷,此物恐與多起礦工死亡舊案及‘冥礦’有關,情勢危急,特命末將火速呈送殿下!”
“冥礦”令牌被禁軍高高舉起,那扭曲的骷髏火焰圖騰和冰冷的金屬光澤,在公堂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刺眼邪異!
看到這枚令牌的瞬間,周炳坤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失聲驚呼:“不…不可能!它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
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失言,猛地閉嘴,但慘白的臉色和劇烈收縮的瞳孔早已出賣了他!
趙青鸞猛地站起身,一把奪過令牌,冰冷的觸感讓她心神亦是一震。她死死盯着周炳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看來周大使,認得此物?”
周炳坤渾身劇顫,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瘋狂搖頭。
“很好。”趙青鸞臉上結起萬年寒霜,“既然周大使認得,那便好好想清楚,是該對本宮說實話,還是等着進京兆府的天牢裏去慢慢想!”
她猛地一揮袖袍,厲聲道:“來人!將礦監大使周炳坤拿下!革去官職,嚴加看管!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是!”如狼似虎的禁軍立刻上前,將癱軟如泥的周炳坤拖了下去。
“至於你,”趙青鸞冰冷的目光轉向面無人色的知州,“即刻起,嵐州州衙一應事務,暫由本宮接管!你給本宮待在後衙,沒有傳召,不得踏出半步!若有懈怠,以同罪論處!”
知州早已嚇破了膽,連滾爬都忘了,只知道拼命磕頭。
趙青鸞不再看他,握着那枚冰冷沉重的“冥礦”令牌,快步走入後堂臨時征用的書房。令牌上的圖騰仿佛活了過來,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謝長青……他竟然真的又找到了如此關鍵的證據!還有刺客……對方已經狗急跳牆到這種地步了嗎?
她立刻鋪紙研墨,準備以六百裏加急,將“赤冥烙”重現及“冥礦”令牌之事密奏京城。此事牽扯太大,已遠遠超出一地刑案範疇,必須立刻上報父皇!
然而,她的筆尚未落下,書房外便傳來親衛低沉而急促的稟報聲:
“殿下!京中八百裏加急密旨!天使已至院外!”
京中來旨?這麼快?趙青鸞心中猛地一凜,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立刻起身:“快請!”
一名風塵仆仆、面色沉肅的太監在兩名宮廷侍衛的護衛下快步走入,展開一卷明黃的絹帛,尖利的嗓音在寂靜的書房內響起:
“聖旨下!安陽公主趙青鸞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北疆嵐州,時有流民滋擾,地方不靖。着安陽公主趙青鸞,即刻暫停一切瑣務,督率嵐州守軍,嚴查流民動向,彈壓地方,安撫民心,以防邊釁。欽此!”
聖旨內容簡短,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趙青鸞心中的火焰!
暫停一切瑣務?督率守軍?嚴查流民?彈壓地方?
這分明是一道迂回的禁令!讓她停止對“赤冥烙”和礦場案的深入調查,將注意力轉移到所謂的“流民滋擾”上去!還要她動用軍隊“彈壓”?
是誰?是誰能將消息如此之快地傳遞回京?又是誰,能有如此能量,讓父皇在這種時候,發出這樣一道意在掣肘的聖旨?
周炳坤背後的人?還是……朝中其他與“赤冥烙”舊案有牽連的勢力?
趙青鸞接過聖旨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她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對方的手不僅伸到了嵐州,更直接伸到了朝堂之上!
“殿下,接旨吧。”傳旨太監面無表情地催促道。
趙青鸞緩緩跪下,聲音艱澀:“臣……接旨。”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被重兵圍困的州衙,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枚邪異的“冥礦”令牌和剛剛寫了個開頭的密奏。
風暴並未平息,只是轉入了更凶險、更幽暗的深水區。
而此刻,遠在義莊的謝長青,對此還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