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布包像一塊烙鐵，燙得謝長青心神不寧。那幾根泛着青黑異色的骨頭更是不斷在他腦中浮現。神秘少年驚恐的眼神、急促的警告、還有那包來歷不明的草根……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這堆看似無用的陳年白骨裏，隱藏着極不尋常的劇毒，甚至可能牽扯到更深的隱秘。
禁軍在外巡邏的腳步聲規律而沉重，如同催命的更鼓。謝長青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
他重新點燃兩支蠟燭，將光線集中在臨時搭建的簡陋案台上。首先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幾根異常骨頭，用清水仔細沖洗表面附着的污垢和黴斑，露出更清晰的骨質。
在更明亮的光線下，那青黑色的澤愈發明顯，尤其是骨骼的關節面、滋養孔以及幾處陳舊的斷裂茬口，顏色最深，幾乎像是被墨汁浸染過。他拿起那柄小巧卻鋒利的銀刀，嚐試在一根非關鍵部位的肢骨表面輕輕刮擦。
刮下的骨粉細微，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黑色。謝長青屏住呼吸，避免吸入。他取來一張幹淨的白紙（從原主的箱子裏找到的少量劣質紙張），將骨粉倒在上面，又拿出少年給的布包，捏了一小撮那深褐色的礦物碎末，放在骨粉旁邊對比。
顏色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骨粉的顏色更沉、更暗，像是毒素已完全與鈣質融合。
“慢性中毒……長期小劑量攝入，沉積於骨骼……”謝長青喃喃自語，這是最符合眼前跡象的判斷。何種毒物能有此特性？砒霜？鉛汞？還是這個時代特有的、他所不了解的某些礦物或植物毒素？
少年警告“會爛手”，指的是接觸性中毒？還是說毒素猛烈，通過皮膚也能滲透？謝長青不敢大意，盡管之前嚐試草根並無 immediate（即時) 不適，他還是找了一塊相對幹淨的布，浸溼後纏在手上，充當最簡易的隔離。
他拿起那塊半邊碎裂的頭骨碎片，仔細審視其內部結構。在燭光側照下，可以看到骨鬆質（海綿骨）的微小間隙裏，似乎也充盈着那種黯淡的色澤。這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測——毒素是通過血液系統長期作用，最終沉積於全身骨骼，連骨髓都未能幸免。
這是多麼漫長而痛苦的死亡過程？死者生前會經歷怎樣的折磨？腹痛、神經損傷、器官衰竭……謝長青仿佛能聽到這些沉默白骨發出的無聲慘嚎。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少年的布包。那幾株幹枯的草根形狀奇特，帶着細密的絨毛和螺旋狀的紋路，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種。那些礦物碎末，在燈光下隱隱反射出細碎的、類似雲母般的光澤，卻又帶着鐵鏽般的暗紅色。
“認識這種毒……還知道緩解之物……”謝長青沉吟着，“這少年絕非普通流民或乞丐。他要麼與死者有關，要麼……本身就與這毒物來源有着密切關聯。”
一個認識奇特毒物、能悄無聲息潛入禁軍看守之地的少年？這嵐州之地，果然藏龍臥虎，或者說，藏污納垢。
他將骨頭重新包好，單獨放在一邊。然後開始系統地整理從其他較新鮮屍體上收集到的微量物證。從縊死疑案屍體指甲縫裏取得的黑色絮狀物，在放大鏡下（幸好箱子裏有一個簡陋的水晶放大鏡）觀察，像是某種混合了動物毛發和特殊染料的織物纖維，質地較粗劣，並非高檔貨色。
而從腹脹屍體口腔深處刮取到的少量灰白色糊狀殘留，則帶着一股極淡的、被腐敗氣味掩蓋了的酸澀味。他嚐試用銀針探入，銀針並未明顯變黑，排除了一般意義上的砒霜等硫化物毒素。
“不是常見毒藥……那會是什麼？”謝長青蹙眉。手段粗糙，用的毒物卻似乎有些門道。
時間在寂靜的查驗中飛速流逝。窗外天色依舊漆黑，離黎明似乎還很遙遠。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緊繃不斷襲來，但謝長青強迫自己保持專注。
他將初步的發現和猜測，用炭筆仔細記錄在紙上——物證種類、來源、初步判斷，都用了只有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簡略符號和術語。這些記錄必須藏好，絕不能被公主或其他任何人發現。
做完這一切，他才感到一陣強烈的虛脫感襲來。飢餓、寒冷、疲憊、精神壓力交織在一起。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目光掃過這間充滿了死亡和謎團的停屍房。
公主的軟禁，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她暫時被那具女性骸骨和御用木屑吸引了注意力，但遲早會回過頭來追究他“散布流言”和更深層次的問題。他必須在她失去耐心之前，找到足夠的籌碼。
而眼下，這詭異的毒骨和神秘的少年，似乎成了破局的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個少年……他還會再來嗎？他送來的草根，到底該怎麼使用？內服？外敷？謝長青不敢輕易嚐試。但若那毒真的能通過接觸緩慢侵蝕，這包草根可能就是救命的東西。
正當他思緒紛亂之際，極其輕微的“嗒”的一聲，似乎是什麼小石子之類的東西，打在了停屍房外的窗櫺上。
謝長青猛地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警惕地望向窗外。
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是風吹落的碎石？還是……
他屏息等待。
過了約莫十幾息，又是一聲極其輕微的“嗒”。
這次他聽清了，聲音來自窗外靠近牆角的那片陰影！
是那個少年！他去而復返！
謝長青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他飛快地看了一眼院中禁軍的方向，那些黑影依舊矗立，似乎並未察覺這細微的動靜。
他深吸一口氣，極輕極緩地挪到窗邊，借着破舊窗紙的縫隙向外望去。
黑暗中，隱約可見一個瘦小的輪廓蹲在牆根下，正是之前的那個少年。他似乎焦急地比劃着手勢，一會兒指指謝長青，一會兒指指外面，又做出一個快跑的動作，最後雙手合十，像是在哀求什麼。
情況不對！少年不是在傳遞信息，更像是在示警，催促他離開？
爲什麼？難道有新的危險在逼近？是公主去而復返？還是……另有其人？
謝長青的神經驟然繃緊！他猛地扭頭看向院門方向——
幾乎就在同時！
義莊那扇破舊的大門，猛地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巨響！
“轟隆！！”
並非被推開，而是仿佛被什麼巨大的力量從外部直接撞碎！木屑紛飛中，一道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裹挾着一股狂暴的煞氣，一步踏入了院內！
來人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圓，穿着一身髒污的皮甲，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角劃過眼皮一直延伸到下頜，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凶惡。他手中並未持制式兵器，而是拖着一根碗口粗、沾滿暗紅色污漬的沉重木棍。
在其身後，影影綽綽還跟着七八條同樣散發着彪悍戾氣的身影，裝束雜亂，眼神凶狠，明顯不是軍伍之人，倒像是……匪徒？或者地方上的豪強惡奴？
“哪個不開眼的兔崽子叫謝長青？給爺爺滾出來！”那疤臉巨漢聲如洪鍾，帶着濃重的本地口音，炸雷般在死寂的義莊院裏響起，震得屋檐上的積灰都簌簌落下。
“擅闖禁地！止步！”把守院門的禁軍終於反應過來，厲聲呵斥，長槍瞬間挺起，對準了闖入者。
然而那疤臉巨漢竟渾不在意，獰笑一聲：“禁地？呸！這亂葬崗什麼時候成禁地了？爺爺是來收債的！欠了嵐州賭坊三百兩銀子，拿命抵也該還了！識相的滾開，不然連你們一塊兒收拾！”
說話間，他身後那七八條漢子也紛紛亮出了砍刀、鐵尺等兵器，氣勢洶洶地與禁軍對峙起來，人數上竟然還略占優勢！
謝長青瞳孔驟縮！
賭債？原主怎麼可能欠下嵐州賭坊的巨債？這分明是借口！是沖着滅口來的！
是誰派來的？公主剛走就有人上門，消息竟如此靈通？是州府的人？還是……與那具女性骸骨有關的人？甚至可能與這毒骨有關？
窗外的少年早已嚇得縮回陰影深處，不見蹤影。
院內的氣氛劍拔弩張，禁軍雖然精銳，但對方人多勢衆且凶悍異常，一旦動起手來，刀劍無眼……
而那疤臉巨漢凶殘的目光，已經越過禁軍的阻攔，如同毒蛇般鎖定了站在停屍房門口的謝長青！
“小白臉，你就是謝長青？好得很！拿命來！”巨漢狂吼一聲，根本不顧那些指向他的槍尖，掄起那根巨大的木棍，如同瘋虎般直接朝着謝長青的方向猛沖過來！
幾名擋路的禁軍立刻挺槍疾刺，卻被他用蠻力驚人的木棍狠狠掃開，竟不能阻其分毫！
危機瞬間爆發！直奔謝長青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