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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鼻子裏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陸舟時坐在我旁邊,就像他曾經最習慣做的那樣。
我扯了扯嘴角,出口的聲音卻是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喑啞。
“我以爲你不會在這裏。”
“你小時候每次生病住院,醒來第一個要看到的人非得是我。”
話一出口,我們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我從小就害怕疼,也害怕醫院,偏偏又好動,容易受傷,只有陸舟時在身邊的時候,我才能忍着眼淚,乖乖地被家庭醫生上藥。
初中的時候闌尾炎做手術,陸舟時放棄了物理競賽的決賽,就爲了我做完手術之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是他。
“我不在的話,阿姨又要打電話給我,說你一直掉小金豆。”
“你放心,我以後肯定會護好你,就算真的要做手術,我也會永遠都陪着你。”
可是現在的陸舟時卻因爲方晴月的一句話,就毫不猶豫摘掉了我的子宮。
他同意手術的時候,想的到底是我害怕醫院,還是希望方晴月能安心一點呢?
我腦袋仍然暈暈乎乎,所以想不明白。
“......你媽媽的手術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三天後,你可以放心,請的都是最好的專家。”
“謝謝,”我露出虛弱的笑容,“沒關系,你不用安慰我。”
“沒有孩子也挺好的,這樣我就不用總是吃避孕藥了,怪傷身體的。”
陸舟時臉色一僵。
“以前的事情別再提了。”
看着眼前女人脆弱而乖順的樣子,陸舟時心裏一陣陣沒來由的發堵。
“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
“好的。”
我低眉順眼的應了,卻在心裏想,怎麼可能當做沒有發生過呢?
在底層摸爬滾打的這麼多年,早已把我削成了歷盡風霜的模樣。
哪怕再給我沈大小姐那一身錦衣華服,名車珠寶,也不過是往一堆枯竭幹癟的骨頭架子上,堆了一套不合身的皮囊。
......
所有的酸澀和痛楚,在見到媽媽的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她的身體比我現在更虛弱,卻仍然強撐着燉了我最愛喝的雞湯,顫抖枯瘦的手一勺一勺往我嘴裏喂。
“你這丫頭,怎麼做手術了也不告訴媽,擔心死我了。”
“沒事的媽媽,只是一個小手術,就沒告訴你。”
我忍着小腹一陣一陣的絞痛,努力露出笑容:“你看,我現在好着呢。”
而我的媽媽,馬上也會好起來。
她會健健康康,在家裏等着每一個我推開門的瞬間,和我一起走到世界的終結。
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
哪怕我現在死掉,只要媽媽能好起來,我也毫無怨言。
媽媽進手術室的時候,我坐着輪椅,不顧醫生的勸阻,執意要在門口等手術做完。
就算專家評估說手術成功幾率非常大,可是沒等到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我始終不放心。
在心裏求了漫天神佛保佑後,我就盯着“手術進行中”的紅燈發呆。
可是下一刻,就有兩個護士從走廊那一邊跑過來,直接闖入了手術室!
“你們是誰,裏面現在正在做手術,不能進去!”
“滾開!”
護士直接將我連人帶輪椅推翻在地:“醫生,陸太太心髒不舒服,請您立刻過去一趟!”
我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兩個護士連拖帶拽,將主刀醫生拖出了手術室。
我感覺自己的視網膜因爲充血而變得一片血紅,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走廊。
“你們不能走!那我媽媽呢,我媽媽怎麼辦!”
“陸舟時人在哪,讓他來見我!他答應過我的!”
“別在這礙事!”
護士“呸”了一口:“陸總出差了,之前吩咐過一切都要以陸太太的安危爲重,張醫生是國內心髒的專家,當然要請他來爲太太看病。”
“你算個什麼東西,要是太太出了什麼問題,你擔待得起嗎!”
我渾身都在痛,卻拼命爬到護士身邊拽住了她的腳:“不許走......你們不許走!”
“你們不許帶走我媽媽的醫生!”
可是無濟於事。
我沒用。
我總是這麼沒用。
醫生還是被抓走了,手術繼續。
可是中途換了主刀醫生,本就虛弱的媽媽,真的能挺過來嗎?
我癱軟在角落,下身的血流了一地,只剩下絕望的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