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寂的餘燼**
時間在霍家半山別墅裏,仿佛被沈念初離開時那決絕的背影徹底凍結了。奢華的空間依舊,陽光依舊穿透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空氣中卻彌漫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像是一座被精心擦拭過的、價值連城的古董鍾,內部最關鍵的齒輪已被悄然取走,徒留華麗的外殼和死寂的滴答聲。
管家老周垂手侍立在客廳一角,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那無形的、沉甸甸的低壓,源頭來自落地窗前那個背對着他、沉默佇立的高大身影。
霍沉淵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從他看着那輛載着沈念初的黑色轎車消失在視野盡頭開始,他就維持着這個姿勢,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陽光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和挺直的背脊,卻驅不散他周身散發的、越來越濃鬱的寒意。那份籤好的離婚協議書和那枚孤零零的鑽戒,依舊刺眼地躺在矮幾上,無聲地嘲弄着這突如其來的“平靜”。
老周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距離沈念初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小時。按照常理,司機老陳早該回來復命了。送一個身無長物、只拎着一個小旅行袋的女人去市區,無論去哪裏,都不該需要這麼久。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安,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老周心頭蕩開微瀾。
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司機老陳回來了。他臉色有些發白,額頭甚至沁着細密的汗珠,眼神裏帶着明顯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先生……”老陳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在空曠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霍沉淵終於動了。他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動作帶着一種刻意的、壓抑的平靜。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準地釘在老陳臉上,那無形的壓力讓老陳的頭垂得更低了。
“人呢?”霍沉淵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每一個音節都帶着冰碴子。
“先生……沈小姐她……”老陳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我把車開到市區,按沈小姐的要求,停在華新路地鐵站C口附近。她說就在那裏下車,讓我可以回來了。我……我親眼看着她拎着包走進了地鐵站……”
“然後呢?”霍沉淵追問,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但老周和老陳都能感覺到那平靜表面下洶涌的暗流。
“然後……我就調頭回來了。”老陳的聲音更小了,“可是……可是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先生您吩咐過要確保……確保沈小姐安頓好。我就又開車繞了回去,想看看她是不是還在附近,或者需要幫忙叫車去別的地方……但是,地鐵站裏裏外外,我找了好幾遍……沒有!完全沒有沈小姐的影子!就像……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憑空消失?”霍沉淵的眉峰終於蹙了起來,那冰冷的平靜被打破了一絲縫隙,露出底下潛藏的、危險的暗涌。他向前走了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老陳幾乎要窒息。“一個大活人,拎着行李,走進地鐵站,然後在你眼皮底下不見了?老陳,你當我霍家的司機是吃幹飯的嗎?”
“先生!我真的不敢撒謊!”老陳急得汗都下來了,“我發誓我看着她進去的!前後不過幾分鍾!我回去找的時候,問了好幾個地鐵口的工作人員,都說沒注意到有那樣一位女士。我甚至還……還去看了地鐵裏的監控錄像回放……”老陳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華新路站C口那個時間段的監控……它……它壞了!一片雪花,什麼也看不到!”
“壞了?”霍沉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層斷裂的脆響。他猛地轉身,幾步走到矮幾前,一把抓起那份刺眼的離婚協議書,骨節分明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那份沈念初籤得幹脆利落、甚至帶着一絲解脫的文件,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嘲諷!
淨身出戶?平靜籤字?兩清?互不打擾?
他本以爲一切盡在掌控。他以爲她只是識趣地退場,拿着那筆“安置費”,找一個無人打擾的角落,像一顆塵埃般安靜地消失在他的世界裏。他甚至爲此感到一絲掌控全局的快意和……那點被他強行忽略的、莫名的煩躁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
可現在呢?
她在他派去的司機眼皮底下,走進地鐵站,然後……人間蒸發?連那個時間段的監控都“恰到好處”地壞了?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一股被愚弄、被挑釁的暴怒,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熔岩,瞬間沖破了霍沉淵那引以爲傲的自制力!那點因爲蘇晚晴蘇醒而帶來的隱秘期待和復雜心緒,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失控徹底碾碎!沈念初!這個他從未真正放在眼裏、只當作一個聽話替身的女人,竟然敢!竟然敢用這種方式,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
“砰——!”
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客廳嗡嗡作響。
霍沉淵手中的那份離婚協議書,被他狠狠地摜在了光潔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紙張瞬間散開,如同被撕碎的蝶翼,飄落一地。那枚璀璨的鑽戒也被震得跳了起來,滾落在地毯邊緣,折射出冰冷而破碎的光芒。
“找!”霍沉淵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獸發出的低吼,充滿了駭人的戾氣和不容置疑的決斷,“給我動用所有能動用的力量!立刻!馬上!就算把這座城市翻過來,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揪出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深邃的眼眸裏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風暴,那風暴的中心,是沈念初那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她憑什麼?她怎麼敢?!她以爲籤了那份協議,就能真的從他霍沉淵的世界裏徹底消失?她以爲玩這種低劣的“消失”把戲,就能逃脫他的掌控?休想!
“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所有離境通道,給我嚴查!各大酒店、民宿、出租屋,給我地毯式排查!她的身份證、銀行卡,所有能追蹤的痕跡,給我盯死!還有……”他猛地頓住,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查她過去!她的朋友、同學、任何可能跟她有聯系的人!特別是……”他想起她籤協議時那異常平靜的眼神,那帶着棱角的籤名筆跡,“查她大學!A大計算機系!查她有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聯系人或者……特殊技能!” 那個被他斥爲“小女孩玩具”的AI雛形,那個她曾試圖給他看的“瑣事”,此刻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他暴怒的神經。
“是!先生!”老陳和老周被這雷霆震怒嚇得渾身一顫,慌忙應聲,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去執行命令。整個霍家別墅瞬間被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籠罩。
霍沉淵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中央,腳下是散落的離婚協議碎片。他低頭看着那些刺眼的文字,看着那枚滾落在地毯邊緣的鑽戒,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裏橫沖直撞,燒得他理智全無。他從未如此失控過,也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抓住一個人!不是爲了愛,甚至不是爲了恨,只是爲了證明——沒有人能如此輕易地、如此徹底地挑戰他霍沉淵的權威,然後全身而退!
沈念初,你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二) 無影無形的挫敗**
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對於霍氏集團龐大的情報網絡和依附於霍家的各種勢力而言,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效率驚人的大搜捕。霍沉淵的指令如同最高級別的戰備動員令,巨大的能量被瞬間激活,像一張無形而精密的大網,以華新路地鐵站爲中心,迅速覆蓋了整個城市,並向周邊乃至更遠的地方輻射。
機場、高鐵站、汽車站,所有安檢口都收到了加密的指令和一張清晰度極高的照片——那是霍沉淵讓人從別墅監控裏調取的沈念初近期影像。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溫順,眼神卻帶着一種疏離的空洞。安檢人員繃緊了神經,對所有符合年齡、體貌特征的女性旅客進行近乎苛刻的二次核驗。
各大酒店集團的預訂系統後台,被植入了隱秘的篩查程序,任何以“沈念初”或可能關聯的身份信息進行的登記,都會觸發最高級別的警報。
遍布城市的監控攝像頭網絡,被臨時賦予了新的使命。強大的AI人臉識別系統,不知疲倦地掃描着海量的視頻流,試圖捕捉到那個拎着帆布旅行袋的、單薄的身影。警方系統內部也接到了來自高層的、語焉不詳卻壓力巨大的協查請求。
霍沉淵派出的精銳人手,拿着沈念初的照片,像梳篦一樣掃過她可能出現的每一個角落:老城區廉價的出租屋聚集地、城鄉結合部的民宿、甚至一些魚龍混雜的城中村。他們排查了她婚前曾短暫租住過的公寓,查訪了她僅有的幾個大學同學(大多早已失去聯系或對此事毫不知情),甚至試圖追蹤那張屬於她自己的、餘額微薄的銀行卡。
然而,結果令人絕望。
沒有。什麼都沒有。
沈念初這個人,連同她那個寒酸的帆布旅行袋,仿佛真的從踏入華新路地鐵站C口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沒有購票記錄,沒有住宿登記,沒有銀行卡消費記錄,沒有使用任何需要實名認證的網絡服務……她在霍沉淵編織的、無所不在的監控和追蹤網絡裏,沒有留下任何一絲可供捕捉的痕跡!
老陳看到的那個走進地鐵站的身影,成了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清晰的影像。
霍氏集團頂層的總裁辦公室,氣壓低得能凍死人。
霍沉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繁華如螻蟻般的城市。三天三夜未合眼,他的眼底布滿了駭人的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周身縈繞的暴戾氣息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因爲持續的挫敗感而變得更加陰沉、更加危險。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凶獸,焦躁而憤怒。
“先生……”特助林峰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份薄薄的報告,臉色同樣難看,“這是最新的匯總……還是沒有發現沈小姐的任何有效蹤跡。她的身份證最後一次使用記錄是在一年前。那張銀行卡……餘額沒有任何變動。我們篩查了她所有可能的線上社交賬號,最近三年幾乎沒有活躍痕跡,最後一條動態還是……她婚前發的。”
林峰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另外,技術部門那邊反饋……關於華新路地鐵站C口那個時間段的監控故障……很蹊蹺。不是硬件損壞,更像是……被一種極其高明的手段,進行了精準的時間段覆蓋和擦除。手法……非常專業,幾乎沒留下可追蹤的痕跡。”
“專業?”霍沉淵猛地轉過身,猩紅的眼眸死死盯着林峰,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你的意思是,她沈念初,一個靠着霍家養了三年、只會模仿蘇晚晴的金絲雀,有本事黑掉地鐵站的監控系統,然後像個幽靈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峰被他的目光刺得頭皮發麻,硬着頭皮回答:“先生,從技術層面分析……確實……有這個可能性。或者……有非常厲害的人在幫她。”他想起調查沈念初背景時,那份幾乎被遺忘的、關於她大學時代在計算機領域展露過不俗天賦的零星記錄。
“厲害的人?”霍沉淵冷笑一聲,那笑容裏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滔天的怒意和被嚴重冒犯的冰冷,“查!給我繼續查!挖地三尺!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我就不信,她還能飛到天上去!”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桌上的文件和水杯都震得跳了起來。
挫敗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他霍沉淵縱橫商界,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從未有過如此失控和無力的時候!沈念初的消失,像一根無形的毒刺,深深扎進了他掌控一切的驕傲裏,讓他寢食難安,暴怒難平!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消失,更是對他權威赤裸裸的挑戰和羞辱!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暴怒的眼神微微一凝——是蘇晚晴所在的聖心療養院。
**(三) 入駐的月光與刺骨的陌生**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裏翻騰的戾氣,霍沉淵接通了電話。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強行恢復了慣有的沉穩,只是那深藏的疲憊和冰冷,依舊揮之不去。
“喂?”
“霍先生,您好。”電話那頭是療養院院長恭敬而帶着喜意的聲音,“我是聖心的張院長。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蘇小姐的身體恢復速度遠超預期!各項生理指標都非常穩定,精神狀態也很好。經過專家組的全面評估,認爲蘇小姐已經具備了出院,回家進行後續康復的條件!您看……”
出院。回家。
這兩個詞,曾是他這三年來夢寐以求的期盼。是支撐他度過無數個冰冷夜晚的微光。可此刻,當它真正來臨時,霍沉淵的心頭卻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甚至帶着一絲莫名抗拒的情緒。沈念初那張平靜籤字的、決然消失的臉,像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橫亙在這份期盼之前。
他沉默了幾秒,聲音聽不出情緒:“確定可以出院了?後續康復方案呢?”
“是的霍先生,非常確定!後續的康復方案我們已經詳細制定好,包括定期的理療師上門、營養師配餐和心理疏導,都會同步安排到府上,確保蘇小姐得到最周全的照料!”張院長的聲音充滿了保證。
“……好。”霍沉淵最終只吐出一個字,“安排吧。下午我派人過去接她。”
“好的好的!霍先生請放心!我這就去安排!”張院長連聲應道。
掛斷電話,霍沉淵看着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陰雲密布),久久沒有動作。沈念初消失帶來的暴怒和挫敗感,與蘇晚晴即將歸來的復雜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下午,一輛低調奢華的勞斯萊斯幻影,在前後兩輛黑色保鏢車的護衛下,平穩地駛入了霍家半山別墅的大門。天空飄着細密的雨絲,給這座奢華的建築蒙上了一層陰鬱的溼氣。
別墅大門早已敞開。管家老周帶着所有傭人,整齊地列隊站在門廊下,畢恭畢敬地迎接。氣氛莊重而肅穆,仿佛在迎接一位真正的女主人回歸。
車門被保鏢恭敬地拉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纖細、蒼白、帶着病後虛弱感的手,輕輕搭在了保鏢伸出的手臂上。緊接着,一個穿着米白色羊絨大衣、身形極其單薄消瘦的女人,被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下了車。
蘇晚晴。
她有着一張與沈念初有六七分相似的臉龐,眉眼間依稀可見當年的清麗脫俗。但三年的沉睡,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皮膚是長期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臉頰微微凹陷,嘴唇也缺乏血色。她的眼神帶着大病初愈後的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怯懦,如同受驚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這座宏偉而陌生的豪宅。及肩的黑發柔順地披散着,襯得她越發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當她的目光觸及站在門廊最前方、那個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時,那迷茫怯懦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注入了一泓清泉,帶着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無盡的依賴。
“沉淵哥哥……”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羽毛,帶着一絲久未開口的沙啞和哽咽,瞬間打破了門廊下肅穆的氣氛。她掙脫了保鏢的攙扶,腳步有些虛浮,卻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踉蹌着撲向霍沉淵。
霍沉淵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接住了這具撲入懷中的、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的身體。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種陌生的、甜膩的花香型香水味(顯然是療養院精心爲她準備的)鑽入他的鼻腔。懷中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帶着劫後餘生的脆弱感。
“晚晴……”霍沉淵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手臂自然地環住她,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背脊。這是他等待了三年的人,是他心頭的白月光。此刻擁她入懷,那份失而復得的滿足感和保護欲,是真實的。他低下頭,看着懷中人蒼白卻難掩激動的小臉,試圖從那相似的眉眼間,找回記憶中那個鮮活明媚、帶着陽光般笑容的少女。
然而,看着看着,霍沉淵的心頭卻莫名地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陌生感。
是太久不見了嗎?還是沉睡帶來的改變?
眼前的蘇晚晴,眉眼依舊精致,卻似乎少了幾分記憶中的靈動飛揚,多了一份被病痛磨礪後的柔弱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討好?她依偎在他懷裏的姿態,帶着一種全然的依賴,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浮木。這份依賴,曾經是他夢寐以求的,可此刻,在經歷了沈念初那平靜到漠然、決絕到消失的沖擊後,這份依賴竟讓他心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甚至是一絲極其隱蔽的抗拒?
他試圖驅散這荒謬的感覺,將注意力集中在蘇晚晴身上:“外面冷,又下雨,快進去吧。”他的語氣依舊溫柔,扶着她的肩膀,引導她走進溫暖明亮的別墅大廳。
“嗯!”蘇晚晴用力地點點頭,臉上綻開一個虛弱的、卻充滿幸福的笑容,緊緊抓着他的手臂,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她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別墅內部奢華到極致的裝潢,帶着一種新奇和隱隱的、終於成爲女主人的滿足感。
老周立刻指揮傭人上前,接過蘇晚晴簡單的行李(療養院收拾好的幾件衣物和用品),並引着她走向早已準備好的、位於二樓采光最好、視野最佳的主臥室套房——那是霍沉淵的房間。
“沉淵哥哥,這裏好大,好漂亮……”蘇晚晴的聲音帶着驚嘆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怯,她微微側頭,看向霍沉淵,“我……我有點害怕,這麼大的房子……”她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帶着撒嬌的意味。
霍沉淵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別怕,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一行人上了二樓。經過走廊時,蘇晚晴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一間房門緊閉的次臥。那扇門與其他房間並無不同,但在霍沉淵的視線觸及那扇門的瞬間,他環在蘇晚晴肩上的手臂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那是沈念初住了三年的房間。
蘇晚晴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異樣,只是好奇地問:“沉淵哥哥,那間房是……?”
“……客房。”霍沉淵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帶着蘇晚晴走向主臥,“你的房間在這裏。”
主臥套房的門被推開。裏面的一切都經過了精心的布置和更換。昂貴的絲綢床品,新鮮欲滴的插花,空氣裏彌漫着蘇晚晴喜歡的香薰味道。一切都完美無瑕,彰顯着女主人的尊貴地位。
“喜歡嗎?”霍沉淵溫聲問。
“喜歡!太喜歡了!”蘇晚晴開心地笑起來,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她鬆開霍沉淵的手,像個小女孩一樣,帶着點新奇和雀躍,走向那巨大的落地窗,欣賞着半山雨霧繚繞的景色。
霍沉淵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背影。那纖細的身影沐浴在窗外透進來的、帶着雨氣的朦朧光暈裏,本應是一幅失而復得、溫馨美好的畫卷。
可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了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沈念初離開時的決絕背影,籤協議時的平靜眼神,還有那人間蒸發般的徹底消失……這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中翻騰,攪動着剛剛因蘇晚晴歸來而稍稍平息的暴怒和挫敗。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感再次涌上心頭,比之前更加洶涌。蘇晚晴身上那陌生的香水味,此刻也變得有些刺鼻。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沉淵哥哥?”蘇晚晴似乎察覺到他沒跟進來,疑惑地轉過身,臉上帶着純然的依賴和詢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霍沉淵迅速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走進房間:“沒事。只是有點累。你剛回來,好好休息。我讓傭人給你準備點吃的。”
他親自扶着她坐到床邊,動作體貼周到。然而,當他低頭,看着蘇晚晴仰起臉、帶着全然的信任和愛慕望着他的眼神時,心底那絲陌生的隔閡感,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窗外,雨勢漸大,噼裏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別墅裏燈火通明,溫暖如春。新的“女主人”已經入住,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而霍沉淵站在這個象征着他和過去摯愛重新開始的空間裏,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冰冷的疲憊和一種……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已經被徹底打破、再也無法復原的裂痕。
沈念初的消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炸彈,炸開的不僅僅是她自己的蹤跡,更是他原本以爲堅不可摧的世界秩序。而蘇晚晴的歸來,似乎並未能如預期般填補這炸開的空洞,反而讓那空洞顯得更加深邃、更加……寒冷。